“師兄先走!”灰袍青年忽然擲出腰間符囊,十二道赤紅火符如流螢出鞘撲向熊首,自己則反身迎上熊掌。
但見那熊毛堅如玄鐵,火符觸之僅燎焦數根霜毛,巨掌落下時帶起的罡風,已將青年道袍撕成碎條。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灰影如破冰而出的利劍自冰層下衝天而起,白熊龐大的身軀竟如遭天雷擊頂般凝滯在空中。
少年趁勢踏肩而上,拳心金光爆綻的瞬間,轟然砸在熊首百會穴,悶響如千年冰河開裂,白熊肩骨碎裂聲清晰可聞,龐大軀體砸入雪坑濺起丈高雪浪。
少年足尖輕點熊額,眼底寒芒如刀,那熊眸中凶光竟瞬間褪儘,隻剩恐懼如潮水翻湧,以雙掌撐地連連叩首,待少年退開後,才拖著斷肩踉蹌逃入雪霧。
眾人踉蹌著圍攏過來,為首青年拂袖撣去肩頭霜雪,長揖及地時腰間玉牌輕晃,朗聲道:“承蒙少俠救命之恩,在下孫亮,雲城山外門弟子。不知大俠高姓大名?”
少年指尖摩挲著袖口破損處,眼底似有寒潭微瀾,淡聲道:“梅羸。”
孫亮目光掠過少年破爛的肩袖,見霜雪浸透處隱隱露出舊疤,心中遲疑微歎:“梅少俠,多謝救命之恩,不知少俠為何會獨自在此?”說罷解下狐裘虛引,袖口金紋隨動作隱現雲城山徽。
梅羸心底微動,垂眸避開對方熱切的目光,望著遠處翻湧的雪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舊疤:“我也是在這風雪地裡迷了路,還不知該往何處去。”
他的聲音混著風雪的涼意,卻在尾音處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
孫亮聞言眼前一亮,風雪中綻開的笑容如暖陽融雪:“既然如此,少俠不如和我等一同回山?我雲城山向來廣納賢才,最是歡迎英雄少年。”
少年抬眼望鉛雲如墨碾過峰巔,又低頭盯著眾人藥簍中半株帶血的冰棱草,忽聞遠山鐘聲碎玉般蕩開風雪。
“既如此,那便叨擾貴派幾日了。”
將同門屍首以雪為棺,負於背上,行至山門,穿過三百六十級冰紋石階,山頂庭院的鬆枝正滴著融雪,如泣如訴。
銅鶴爐中冷灰凝結,尚留著未散的招魂香氣息,三柱殘香斜插在爐內,灰燼裡還透著微溫。
孫亮率先跪倒在正廳廊下,雪粒混著淚漬從道冠邊緣滑落,額頭重重觸地時,道冠上的丹紋墜子磕在青石板階上,“啪”地碎成兩半,脆響如心碎。
其餘弟子隨之伏倒,壓抑的哭聲撞在凍住的湖麵上,驚起一群白鶴。
主座上的老者緩緩抬眼,鶴發童顏間眸光如丹火淬煉,正是雲城山白芍峰掌座蘇九真。
孫亮叩首時積雪混著淚漬成股墜在階前:“師尊!我等無能!在大雪山外圍突遭一境八期煞熊襲擊,王師弟、張師弟、李師弟……”
他喉間哽著帶血的碎冰,抬眼望向廊下翻飛的旗幡,幡角上“白芍峰”三字被風雪撕得毛邊畢現。
“皆遭那孽畜毒手,唯有弟子與嚴師弟……仗著師尊平日所賜護身符,才……”話音未落已泣不成聲。
主座上的蘇九真猛然按住丹爐邊緣,鶴發因用力而微微顫動,宛如霜雪覆著驚風的老鬆。
“雪山外圍素日連一階妖獸都少見,怎會突然出現……”
話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抬眼,眸光如丹火穿透風雪,落在跪坐雪光中的梅羸身上——少年衣擺處沾著半片霜白色熊毛,腕間舊疤在火光下泛著淡褐色。
孫亮慌忙挺直腰背,朗聲道:“此乃梅羸少俠,路遇我等遭劫,僅憑肉身便鎮住煞熊,救得弟子二人!”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聲音放軟:“弟子鬥膽懇請師尊,允少俠加入我雲城山,也好讓晚輩們……”
蘇九真撫須的手指忽然頓住,目光落在梅羸鎖骨下方露出的舊疤上,正沉吟間,旁側丹爐突然飄出一縷異香。
他望向窗外翻湧如浪的雪幕,聲音忽然低沉:“折我三員愛徒……罷了。試煉大會在即,你帶他先下去準備吧,安葬的事情交由為師……”
他指尖輕拂丹爐,殘火驟然化作三朵白菊:“為師自會料理……”
梅羸隨孫亮踏入後山地界,風雪正漫過二十四座藥廬,每座藥廬門前都刻著不同的丹陣,第十座竹扉上的“培元廬”三字已被青苔漫過,卻掩不住門楣下隱約的靈光流轉。
“此廬臨著山腹靈泉。”孫亮推開竹扉,黴味混著陳年藥香撲麵而來。
牆角殘爐上刻著“戊申年秋,弟子李明軒製”的字樣。
梅羸踏入內室,靴底碾碎的淡紫色苔蘚下,隱約露出半幅陣圖。
孫亮從牆角搬出鏽跡斑斑的引靈鋤,鋤柄紅繩上的鵝卵石突然發出微光:“這是上任藥童遺物。聽說用它鋤地,能聽見地下靈脈流動的聲音。”
他推開後窗,荒廢的藥田裡,野蒿叢中零星開著的小白花忽然轉向梅羸,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暈,宛如無數小鏡映著他眉間的倒影。
孫亮指著隱約可見的丹爐青煙,笑道:“待師弟將此田整肅,春日可種,秋日能收,希望合你脾胃。”
於是袍袖輕揮,指向雲氣繚繞處的朱漆藥廬:“瞧那簷角懸著九串靈草穗的,便是為兄的‘煥陽廬’。每日卯時三刻向師尊問安後,便在此處溫養丹爐。你若遇著靈植難題,可持這枚傳音符,隔著三座山頭也能叫我。”
說罷丹紋令牌輕晃,踏碎階前薄冰而去。
暮色漫上藥廬時,梅羸獨坐案前,就著豆油燈翻檢《雲城山靈植誌》。
窗外籬笆上忽然攀來幾縷牽牛花,淡紫色花苞映著月光,終於在這方藥田裡,生了根。
翻開《雲城山耕民要術》,指尖撫過泛黃書頁,忽覺掌與心紋路共鳴,引靈鋤起落間,絲縷靈氣環繞田間,尤為神奇。
澆水時用的是山腹靈泉,盛在粗陶甕裡時還凝著冰晶,澆在種穴處卻化作氤氳白霧,將整座藥田籠罩成琉璃世界。
夜讀時竹燈昏黃,書中所言“氣脈流轉”之道,竟與丹經裡的靈氣運行之法暗合。
屋後新辟的土地裡,那幾粒從“天上”帶來的種子尤為奇特:埋種時無風自動,泥土自行裂開六角形的穴坑;澆水後竟有彩虹般的光暈覆在土表,三日未散。
梅羸每日破曉便來查看,見種皮裂開時,竟有淡金色靈氣如絲縷逸出,開出的花苞裡竟隱約映出星空倒影。
多日後月過柳梢,梅羸踩著積雪重返舊穴,洞壁冰棱已化作瑩瑩光瀑,照見他半月前以血澆灌的紅色靈種如火海垂露,莖葉間流轉的火紅脈絡。
“這是什麼仙草?”他不敢停留,反手扣下火紅靈株,道袍在山風中獵獵作響,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雪幕,化作熒光消散於晨光之中。
試煉大會前夜,他枕著《耕民要術》假寐,直至卯時三刻,牛毛細雨漫過雲城山,降下白芍峰動員之處。
孫亮身著簇新道袍,腰間掛著靈草穗;嚴寬手捧盛滿丹藥的玉匣,背著刻滿符紋的藥鋤。
“點名開始,大師兄孫亮!”
孫亮踏前半步,道袍上的靈草穗隨動作輕晃,抱拳應諾時:“弟子在!”
“三師兄嚴寬!”抱玉匣的青年上前,藥鋤上的符紋遇水發亮,他素來寡言,隻以指節輕叩匣蓋,發出清越聲響,權作應答。
“小師弟梅羸!”梅羸聞言抬眸,細雨正順著鬥笠邊緣滑落,在他革囊上的靈草紋路上凝成珠串。
“弟子在!”聲音裡混著幾分藥香,恰與身後藥鋤上的牽牛花藤蔓,在雨幕中蕩出細微共鳴。
藍衣女子甩動馬尾,朝主座上的老者揚聲道:“父尊,四爐弟子皆已整肅,白芍一脈,靜候您老人家訓示!”
老者撫須,眼中丹火微顫,竟將雨絲烘得蒸騰:“好!我白芍峰以藥入道,以劍證道,此次試煉大會,需得讓各峰好好瞧瞧,何為雲城正統!”
“爹爹不必憂心!待女兒殺進決賽,定要將那百都峰踏在腳下,改作白芍二峰!”
細雨織成珠簾,映得她眉眼如琉璃通透,惹得階下孫亮低笑出聲,嚴寬則默默替她扶正歪了的鬥笠。
老者搖頭失笑,袍袖一揮,動員大會在鬆枝墜雨聲中落幕,梅羸隨眾人轉過山徑時,抬眼望向百都峰方向,卻見雲霧深處隱約有人影攢動。
細雨漸密,打在鬥笠上沙沙作響,演武場上,一行人朝著試煉之地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