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裡,春雨淅淅瀝瀝,敲在大玄京畔一角。
簷角滴珠似一聲聲沉重歎息,洇入夜幕裡久久回響。
雨裡,戶部衙門值房一角,燭火微晃,映照著一張蒼白而瘦削的麵孔。
沈彥身披一身洗得發白的官服,身影在雨幕裡顯得分外清瘦。
他對著一卷卷堆滿案頭的文書,久久不言。
一封北荒糧草調度文書被平平展在案上,皇帝親批的大印猩紅如血。
然而他一寸寸檢視,心裡一寸寸發寒。
北荒糧庫已不多了,糧秣皆被寧凡暗中封鎖,名為“北荒大庫”。
在寧凡去到之前其實北荒糧食就所剩無幾了,幸虧寧凡去的時候帶了不少。
但是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一邊是皇命如山,另一邊是糧車已儘,官倉已空。
更有大皇子寧昭一係虎視眈眈,暗裡意圖分一杯羹。
一時之間,身為寒門出身的沈彥隻覺身處一張看不見的大網,稍有偏差,便萬劫不複。
身旁一封舊賬冊,封麵處被朱筆重重勾成赤紅大叉。
那是他為數次糧秣檢點後,親手標記的“赤字”。
手中毛筆一寸寸頓在半空,蘸滿濃黑的墨,久久未落。
最終,他一聲長歎,蘸墨,在一張無標記的素箋上一筆一頓勾勒出一行密文:
“旨督糧道,實無糧可發。”
“西境索北荒甚急,恐有變。”
“京中耳目雜,慎之。”
他吹乾墨跡,起身推開角門,迎麵一名身影佝僂。
身著麻布的老仆無聲出現,雙手一揖,單膝一頓,似一尊黑夜裡無言的石雕。
沈彥親手將素箋封入一層極薄的蠟皮裡,遞入老仆的貼身夾襖,聲音極低而肅穆:
“送往城南藥鋪,親手遞予四殿下。”
“萬不可有疏漏。”
老仆身軀一顫,喉間一絲嗚咽化作低不可聞的頷首。
身影一掠,沒入夜幕裡,雨幕裡一絲身影片刻便被黑暗吞沒。
四皇子府,雨敲疏窗。
炭火微紅,藥香裡一抹身影斜倚軟榻。
身披雪白狐裘,身形雖瘦若枝,眼眸裡卻藏著一絲讓夜幕畏懼的森涼。
一封密信被送到,蠟封一開,沈彥筆力之間的顫抖讓寧無缺一頓。
身影坐直,蒼白指尖碾過密文,眸裡一絲微光亮起,夾著一絲極淡極尖的笑意。
“大哥,還是這般心急啊。”
“北荒的糧,他也敢覬覦?”
“嗬……隻怕是借糧之名,行暗局之實。”
可惜你不知道,那糧草可不是你能覬覦的。
他一邊低低嗆咳,更讓那一抹笑意裡添出一絲森冷。
身旁一幅江山輿圖展在案上,北荒一角被他碾過。
最後一頓,蘸著濃黑墨汁,他以極為難辨的暗碼勾畫一行:
“沈彥可信。”
“糧道虛名,無實可發,反成靶標。”
“西境貪狼,已露爪牙,宜靜不宜動。”
“京中自有吾處,北荒無懼,萬裡江山共一局。”
吹乾墨色,他親手封入一方蠟印,遞到身旁一名黑衣暗衛身前。
那身影一身勁裝,似一頭蟄伏黑夜的猛獸。
“影,務必親手交予六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