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下著。
風卻比昨日更輕些。
寒淵邊,三百雪衛依次列陣,甲胄上覆著水汽與凍霜,個個渾身濕冷卻不敢出聲。
水聲嘩嘩,淵麵微蕩,一艘小舟緩緩靠岸。
那舟是山下臨時打撈出的軍用木舟,舟上躺著兩人,一人傷重昏睡,一人眼底赤紅。
寧凡裹著破軍大氅,懷中緊抱著蘇淺淺。
她渾身發冷,火燈懸在胸口,仍未熄滅,卻已黯淡。
他輕聲喊:“淺淺?”
她沒有回答,隻是眉頭微皺,似在夢中掙紮。
火井塌落後,整座舊山陷為殘坡,若非他以大旗遮火,寒水壓焰,此刻蘇淺淺早已血焰焚身。
岸上眾人忙迎來,將兩人小心抬下。
宋征快步走來,低聲道:“地火已徹底熄了,地脈也斷了,舊山……算是保住了。”
寧凡沒有答話,隻望著火燈。
那盞小小燈盞,嵌在蘇淺淺衣襟之間,像嬰兒的心跳。
微弱,卻還活著。
胡揚的屍體也被抬了上來。
他是寧凡從小跟到大的親兵,為人最沉穩。
那日衝火井,他本可不攔那一箭。
可他還是撲上去了。
寧凡走過去,彎下身,一言不發替他更衣。
胡揚身上殘甲多處裂紋,有些裂縫竟是火焰灼穿的。
他手指微抖,卻一針一線將其重新縫合。
縫到一半,他忽然抬頭問宋征:“胡揚有沒有親人?”
宋征沉聲道:“有個老母,守著一畝薄田,在揚州郊外。”
寧凡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將他骨灰送回去。”
“告訴她老人家,胡揚立了大功。”
“以後他娘,歸我養。”
“她若想來舊山祭他……替她留一道門。”
一盞孤燈,一抔殘灰,一紙家書。
寧凡親自將胡揚骨灰封入銅甕,又在火井殘口處立下一碑——
碑上隻三字:
“忠,亦火。”
營地重整。
臨時駐軍營設在山腰之下,北軍殘部約三千餘人,火井已被封禁,餘部留守。
蘇淺淺傷勢沉重,血脈覺醒引火強行融合,五臟俱焚,如今靠火燈強壓火氣,生死未定。
寧凡未離她左右,寸步不離三日三夜。
直到第四天,她終於緩緩醒來。
那時,營中正好落雪。
她睜眼,第一眼便看見帳外雪簾後,寧凡獨自坐在一株半焦的柏樹下,披著甲,不言不動。
她輕聲喊了一句:“阿凡。”
寧凡抬頭,手中握著她那盞火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