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火映著那車上懸掛的軍幟——梁、秦、宋、玄四國。
各自的獸紋黑旗,並排獵獵作響,無一例外地浸染了戰意與偽善。
“他們是要賭我們北境不敢打第一箭。”葉流蘇悄聲站到他身後,披風上全是黏稠雨珠。
“我們若先動手,就是違約,就是以戰對盟。”寧凡淡聲,“可他們焚了約書,也未明言斷盟,反將戰責推回北境。”
“借赤米毒雨之名,立絕糧之禍。”
“借未提純油毒之實,造火攻之勢。”
他說到這兒,忽然望向田中某處。
蘇淺淺正半跪於一根正在滲油的青銅秸稈前,掌心伏著管壁,一動不動。
她額發早已被雨水打濕,白發黑絲交織如泣。
金絲一道道蔓入指尖,竟隱隱透入秸稈中,像要引導那些失控的油流。
寧凡心頭一緊,翻身躍下哨塔,一步步踏著泥水朝她走去。
“蘇淺淺。”
她未回頭,似是仍沉浸在某種意識的波動中。
忽而,秸稈內流出的油液不再粘稠如黑血,反而在她指下流動平緩,發出低微鳴響。
“地脈在哭。”她喃喃。
“……你說什麼?”
“它們在哭,”蘇淺淺抬起頭,眼中金絲宛如火焰。
“不僅是火毒刺穿了它們的身體,更是因為……人要用它們來燒死自己同胞。”
說罷,她將掌心緩緩移開。
眾人驟然發現——那一截秸稈的油脈裡,竟隱約浮現出一道微光輪廓。
線條如北境地圖,正是此前《黑泉條約》所劃定的不可越境防線。
而這圖像,並非真實圖紙,而是蘇淺淺的金絲血脈。
通過秸稈與石油導脈的天然脈衝,映射而成的“地脈投影”。
葉流蘇駭然:“……她的血,在聽石油說話。”
而蘇淺淺此刻神色恍惚,掌心那一縷金絲竟開始發燙。
並緩緩凸顯出一行小小火紋字符,曲曲折折、猶如被火灼刻。
寧凡上前,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幾乎熾燙的灼意——
卻不是火焰,而是一種古老血脈,在灼燒現代戰爭留下的傷痕。
“那是地火在說話,”寧凡輕聲,“但這火……我們不能讓它成了燎原的刃。”
他望向四國陣營所在的遠方,目光冷若凍鋒。
“讓他們看到,我們北境,也有火。不是焚骨的火,是種田的火,是護人的火。”
蘇淺淺忽然笑了,那一笑仿若雷雨後初晴。她回頭望他:“那你聽我一句。”
“說。”
“明日申時,我能控一次火。”
“夠了,”寧凡點頭,目光堅定,“你種的火,我替你守。”
帳後不遠,陸念北悄悄靠在青銅柱旁,吹響骨笛。
曲調中雜糅《梅雨調》旋律,卻更慢、更悲涼。
笛聲所至,田中油脈竟有幾處油珠凝滯不流,仿若聆聽人語。
而遠在數十裡外的四國聯軍營地內,有高階軍師聽到這曲,皺起眉頭:
“怎麼聽著……像是某種兵譜變奏?”
“不知。”
“管他是曲是計,明日破陣,再無北境可言。”
營火跳躍間,硫磺箭囊已被悄然填滿。
而夜色深處,青銅秸稈如密林般連接起整個赤米田地下的石油脈絡。
仿佛無數根粗壯的神經,已悄然彙向某一點。
那是北境最後的火種,也是最後的信仰。
夜未央,風急雪硬。
北境蒼嶺之下,數百具戰甲已然冰封泥中。
青銅秸稈鋪成的臨時油管蜿蜒如脈,沿山腹而下,隱入未開封的地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