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目光與蘇淺淺在半空交彙,彼此都沒開口。
但空氣裡那股隱約的戰意與不安,已經在無聲中纏繞到一起。
燭火在此刻無聲爆裂,油花濺在案幾上,發出細小的“劈啪”聲。
殿中每個人都聽得分明——
這不是宴席的結束,而是另一場暗戰的序曲。
夜色深沉得仿佛從雲層裡垂下一塊厚重的幕布,將整座金階城罩在一片沉悶之中。
長樂殿的燈火早已熄去大半,隻在簷下留了幾盞紅紗燈。
風一吹,燈影在青磚上搖曳,像是被割裂的血脈在黑夜裡蠕動。
寧凡立在殿外的禦道上,手裡依舊握著那截斷弓,指腹摩挲著弓背的刻痕,神情沉得像一塊沉入水底的玄鐵。
殿門半掩,裡麵的溫度與外頭的夜風隔出兩種世界——
內裡是凝滯的宴殘香氣與燭油味,外麵則是濕冷的空氣中夾雜著鐵與塵的腥澀。
侍衛們列在兩側,甲葉與佩刀上凝著夜露,偶爾有水珠順著刀鞘滑落,砸在石板上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
寧凡的目光未曾離開那道刻痕——那枚細到幾乎與木紋重疊的姒族火紋,在燭火照射不到的地方。
依舊泛著極淡的藍芒,像是某種被封印的脈動,等待蘇醒。
蘇淺淺站在不遠處,她披著一件深紫色的薄裘,風從領口灌入,冷意滲透進骨節,她卻仿佛未覺,隻是靜靜望著寧凡的背影。
她的掌心仍微微發熱,姒紋已收斂,但心底那股不安像潮水一樣湧動,遲遲不肯退去。
“殿下,箭羽上的材質查到了。”一名黑甲侍衛快步上前,單膝跪下,呈上一截烏黑的箭尾。
寧凡接過,低頭細看,眼中微光一閃——那箭尾是用北荒夜梟的骨製成,極輕,且能隔絕尋常靈息探查。
更詭的是,箭尾內壁竟塗著一層薄如蟬翼的金粉——
那不是尋常礦金,而是姒族煉火台上的“離金末”,隻有在極高火溫下才能萃取,且用量極為珍貴。
“……離金末。”寧凡低聲道,聲音像在刀鋒上滾過。
蘇淺淺的指尖一緊,她的眼底劃過一抹複雜——
這種煉金,她在族史密卷裡見過,隻在某些極端儀式或血祭中出現過,用來壓製或引誘特定血脈的反應。
風忽然大了,吹得紅紗燈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拍擊夜色。
金階城的每一道脊梁、每一麵牆壁,都在這陣風中帶上了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暗壓感。
寧凡抬頭望向夜空,那一瞬間,他清楚地感到——
這一箭,不僅是針對他,更是針對某個更深的暗湧;
而那暗湧,與他身後的女子,以及她體內沉睡的火脈,有著難以切斷的牽連。
殿門外的風聲像是有人在低低詠歎,時急時緩,穿過屋簷下的獸吻時發出細長的哨鳴。
金階城的夜巡鼓聲在遠處響起——“咚——咚——”。
每一下都沉得能敲進人的骨髓,間距恰如某種古老的律法,將黑暗切成等距的段落。
侍衛隊列著長槍,從禦道儘頭走來,槍尖在燈光下泛著濕冷的亮,甲胄摩擦聲與皮靴踏石的脆響交織在一起,像是把夜色一點點切開。
走在最前的統領,是寧凡調來親自把守宮門的舊部,他在寧凡麵前低聲稟報:
長樂殿外已封鎖三重崗哨,城門、地道、內苑水渠一並查封,箭道方向已初步確認——
來自東南角的琉璃閣高台。
“琉璃閣?”寧凡的眉心微微一動,那處原本是禦史台的藏卷樓。
高台上隻有少數史官和守衛可進,且因靠近禁河,台基極穩,不會輕易晃動。
若有人能在那上麵架弓而不被發現,必然是持有通行腰牌的內廷之人。
蘇淺淺聽到這個地名時,心口忽然一沉。
她記得不久前,塵妤曾借口查閱《荒漠金律》而去過琉璃閣,並在那裡逗留了很久。
當時她沒覺得有異,如今卻不敢回想細節——
塵妤離開閣樓時,袖口似乎沾過一抹極淡的金粉,被她以為是抄卷時沾到的舊塵。
夜色壓得更低了。
寧凡抬手示意,隨行的暗衛悄無聲息地散入四周,像水一樣沒入石縫與陰影中。
隻有風聲依舊在耳邊繞著,帶著隱約的濕意,吹得殿簷上的銅鈴低低作響。
蘇淺淺的目光落在禦道邊的一株老槐樹上。
那樹生在城基縫隙裡,樹根像翻卷的龍爪深深鉤住青石,葉子卻稀疏得像被歲月啃噬過。
她忽然想到姒族的一句古語——“根縛石者,不見風中之道”,這是在告誡族人:當視野被生存所困,就無法察覺風向的轉變。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被困住的根,還是吹過的風。
寧凡沒有回頭,卻低聲吩咐:“今晚之後,城中會更安靜——”
“但那不是真安靜。”他的聲音像壓在水下,沉而冷,“明日辰時,封閣。”
這一句話,讓蘇淺淺指尖微微發涼。封閣——
意味著琉璃閣內所有史官、抄卷生、看守,甚至過路的內侍,都會被關在台中,不許出入,直到查明真凶。
那是一場不見血的圍獵,獵物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群人。
鼓聲再一次響起,比剛才更低沉,像是夜色的心跳。
金階城似乎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某種尚未顯形的動靜。
喜歡紈絝六皇子,從八歲開始布局天下請大家收藏:()紈絝六皇子,從八歲開始布局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