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閣的門縫在夜霧中像一道黑色的裂痕,緩緩張開時,裡麵沒有一絲燈火。
卻有一種乾燥而帶著血腥的氣息,順著風,從幽暗深處湧出。
那氣息與水邊的濕冷截然不同,仿佛是地下封存已久的空氣,夾著古老的灰塵與某種金屬的鏽味。
寧凡踏上閣前的石階,腳下的青石板輕微下陷,傳來一陣鈍沉的回聲。
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閣內的回聲太空,像是空殼巨鐘的內壁,任何細小的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卻聽不見活物的氣息。
“殿下,小心。”陸硯提刀護在前,腳步極慢地踏入門檻。
門後的地麵竟是整塊打磨光亮的青玉,冰涼得像剛從冰窟裡取出。
踩上去,鞋底仿佛被吸住一般,微微黏澀。
閣內四壁原本應有彩繪與木雕,但此刻都被一層半透明的漆黑晶體覆蓋。
鏡麵反射著眾人微弱的燈光,映出一張張被拉長的臉影,詭異地懸在空氣中。
蘇淺淺走在隊伍中間,手指觸過晶體表麵,感到一股細微的顫動從指尖傳來——
那不是冷,而像是某種緩慢的脈動。她心底湧起一種極不安的熟悉感,喉嚨發緊:
“它……還活著。”
話音剛落,閣樓深處傳來“哢嗒”一聲輕響,像鏈條滑過齒輪的聲音。
隨即,閣心的地麵緩緩裂開一道直線縫隙。
一抹金光從縫中溢出,與外麵的金索方向正好對應。
寧凡目光一凜:“原來……金索不在水底鎖著什麼,而是從閣內向外延伸。”
陸硯蹲下探看,那縫隙中不知有多深,能看見規整的金色鏈環自下而上延伸到閣心,再被某種結構帶向外界,直通河床。
鏈環上刻著相同的七道凹槽符紋,與那隻金屬手掌完全一致——
仿佛閣內的這條金鏈,與水中的金索本就是一體,被同一力量牽動。
“這閣……是鎖。”蘇淺淺輕聲道,聲音卻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驚懼。
霧色依舊從門外滲入閣中,但在這片封閉的空間裡,霧氣並不擴散。
而是被一種無形的氣場壓製在離地半尺的位置,像被割斷的白布懸浮著。
眾人行走時,霧帶會微微波動,卻始終無法越過腳踝。
寧凡環視四周,緩緩道:“有人將閣樓當作鎖扣,將鏈條封在閣心,通過金索將某種東西係在河底。”
話還未落,地麵忽然傳來第三次震動,比之前都沉重。
連閣樓四壁的晶體都震落下一片細屑,落在青玉地板上,發出尖銳的脆響。
金鏈隨之劇烈搖晃,鏈節之間的符紋瞬間亮起,比火焰還耀眼的金光透過縫隙照亮整個閣心——
光芒中,隱隱可以看見一片翻湧的影子,像無數重疊的手臂,正從鏈條的儘頭向上攀。
蘇淺淺猛地閉上眼,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股湧入心底的低語。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卻被寧凡一把攬住,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淺淺,睜開眼——你必須親眼看清它。”
她的睫毛顫了幾下,還是緩緩睜開——那一刻。
她看見那條金鏈末端的深處,有一對極其細長的金瞳,正在霧與水之間,緩緩睜開。
金瞳緩緩旋轉,光芒透過晶體折射成千萬道細線,像無聲的絲雨,在密閉的殿心傾瀉。
每一道光線觸及石壁,便激起一陣微弱的回響,仿佛那些冷硬的青石深處,潛藏著無數沉睡的低語。
殿中的空氣因此變得粘稠,呼吸像被光線纏住,慢了半拍。
寧凡的指尖懸在半空,距離那截嵌著金鏈的孔洞不過寸許,卻像隔著數十年歲月。
他能清楚聽到自己心跳的脈動,卻分不清,是心在顫,還是那金鏈在顫。
忽然,一聲極輕的“錚”在鏈節深處響起,不是金屬的脆響,而像是一根細長的琴弦被悄然撥動。
那一瞬,殿內所有的光都為之一滯,像被某種無形的手扣住。
寧凡隻覺眼前景象微微扭曲,金瞳中的光流倒卷,整個世界仿佛被那根鏈牽著,輕輕一拽——
一道極細、卻鋒利到極致的光線,從金瞳中心直貫而出,沒入寧凡眉心。
冷意驟然湧入腦海,像刀鋒剖開思緒,他看見了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麵——
焚城的火海、旌旗下的無麵軍、血色麥田中倒下的稚童,還有一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眼睛,立於黃昏儘頭,默然俯瞰。
那金鏈的另一端,似乎並不在殿中,而是深埋在他未曾觸及的記憶裡。
寧凡的手最終還是握住了鏈節。那一刻。
光芒驟然盛得刺痛眼眸,仿佛整個殿心都在為這一觸而顫動——
殿心的光並未在寧凡握住金鏈的瞬間消散,反而愈發濃烈。那金鏈仿佛活了過來,節節震顫著傳來某種低沉的脈動,像是遠古巨獸在深海心臟處呼吸。每一次震顫,四壁上的符紋便閃出一瞬金光,又迅速隱沒——仿佛在用古老的語言,宣告某種無可逆轉的覺醒。
寧凡的手心早已沁滿冷汗,指節因鏈節的冰寒而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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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的手臂正被某種力量沿著骨縫侵入,那力量並不急促。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韌性,像曠野的風,能在漫長歲月中將巨石磨成沙塵。
殿外的風聲此刻變得詭異,像是被切割成無數斷片。
飄入殿中又被光線碾碎。高處的穹頂微微下壓,宛如一麵沉重的鏡麵,倒映著他此刻的神情——
眼底的金色漣漪,與金瞳中央的紋路,正一點點契合。
蘇淺淺在不遠處靜靜凝望,她的眼神裡沒有驚呼,隻有一種被逼至絕境的凝重。她似乎察覺到。
這一刻的寧凡,正在被金鏈背後那個未知的存在“標記”。
而這標記,可能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將他拖入一個更深的旋渦。
殿門外,本該沉睡的山川似乎被這股湧動的光潮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