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的風,在午後時分總是帶著一股奇特的乾燥與腥甜。
王都的高闕之上,青銅風鈴搖曳,發出低沉的回響,如同不安的心弦被指尖輕輕撥動。
文淵閣的密卷方才落定,眾人的心頭餘震未消,外廷的號角聲卻自遠而近。
像是一股從蠻荒大漠深處卷來的風暴,夾雜著陌生的氣息和沉重的威壓。
寧凡走出閣門時,仿佛能聽見地脈在腳下隱隱震顫,那是蠻族使團的車輦正緩緩駛入王都的象征。
街道兩側,百姓早已被禁軍驅散,隻留下一條寂靜而森然的通途。
高懸的烈日將石板路烤得發燙,空氣扭曲得像燃燒的火焰。
一列蠻族鐵騎自北門而入,馬蹄沉重,盔甲斑駁,帶著不似中土的粗糲氣息。
最前方兩騎肩扛巨弓,那弓彎若弦月,弓背之上鑲嵌著狼牙與鐵角,隨著陽光折射,閃爍出鋒銳的寒光。
那是蠻族最負盛名的“赤骨弓”,據說弦取白鯨筋,背以千年獸骨為脊,能穿透城垣。
禁軍在兩側列陣,刀鋒齊舉,雖未交鋒,卻已在無聲間對峙。
空氣裡彌漫著汗與鐵鏽的味道,壓得人心口發悶。
寧凡立於高闕之上,眼神冷靜如水。
蘇若雪與秦如月分立於左右,她們的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白與素的顏色與蠻族來客的赤與黑形成強烈對比。
寧凡抬手,示意王都鼓角停息。片刻靜默,蠻族使者方才自鐵騎之後步出。
那人肩寬如山,膚色黝黑,裸露的臂膀上盤繞著漆黑的紋路。
那是蠻荒獨有的“蠍紋”,在烈日下仿佛活物般蠕動。
他雙目如炬,目光所及,禁軍之中竟有人下意識偏首避讓。
“中原之君,以帛易弓,可敢?”那人開口,聲音低沉如雷。
說話間,他緩緩將肩上的赤骨弓橫陳在身前,厚重的獸筋弦聲震顫,猶如戰鼓。
隨即,他抬手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上的蠍紋。
隻見那黑紋自心口蜿蜒而下,尾端隱入肋骨之下,每一寸紋路仿佛都在跳動著,透出陰冷的氣息。
他猛然拔出腰間匕首,在蠍紋的尾端割開一道口子,鮮血濺落於赤骨弓之上。
瞬間被弓身吸納,弦聲隨之一震,如同野獸低吼。
蠻族鐵騎齊聲叩矛,聲如驚雷。
蘇若雪麵色微沉,眼中掠過一絲冷意。她低聲道:
“以血立契,以弓為誓,這蠻族意欲將朝堂之議,逼入蠻荒之律。”
寧凡目光微斂,心底卻極為清醒。
這所謂“換帛”,絕非單純的貨物交易,而是要逼迫中原承認一種新的盟誓方式。
帛者,文明之禮;弓者,蠻荒之威。
若以帛換弓,等同於承認蠻荒與中原平等對峙,而非藩屬之禮。
此舉若成,則天下諸國皆將效仿,王都的尊位將被削弱。
然而眼下戰後初息,邊境烽煙未滅,朝廷內外人心更是暗潮洶湧。
若拒之,則蠻族必借機挑釁,四境再燃戰火。
寧凡心中明白,這是一次看似簡單的使節獻弓,實則是暗藏殺機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