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雪在三日後仍未停歇,宮城之上覆了一層厚厚的銀霜,琉璃瓦被積雪壓得透著一絲冷冽的光。
清晨的宮巷,宮人們小心地清掃石階,長長的竹掃帚在冰麵摩擦,發出細碎聲響。
紫宸殿內,檀香嫋嫋,禦案上攤開的大卷書籍將整個桌案鋪滿,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各地書院弟子的名冊、科舉舊製的條文,還有寧凡親筆圈點的紅字批注。
寧凡獨坐龍案後,目光深沉地掃過這些文卷,指尖摩挲著案角的玉鎮紙。
朝堂內外風聲已緊。
自他下令修訂科舉、增設女子試院以來,天下儒生嘩然,反對者甚多。朝中老臣們或暗或明地上奏,直言此舉有悖祖製,擾亂綱常。
但寧凡眼神冷靜,沒有絲毫退意。
一縷寒風從殿門吹入,掠過案上的燭火,火焰微微搖曳。
塵妤走入殿中,手捧一疊奏折,步伐輕緩。她身著素白長裙,外披狐裘,眉宇間清麗如雪,卻帶著一種不可忽視的威儀。
“陛下,江左書院與西蜀書院已遞來折子,表示支持女子入仕之議。”她低聲開口,聲音柔和卻清晰。
寧凡抬眸,眼底掠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意料之中。江左一向崇尚新學,而蜀地女子才學興盛已久。”
他伸手接過奏折,翻閱片刻,神情不變。
“其他州郡呢?”
塵妤略頓:“洛陽、燕北、廣陵三地書院堅決反對,尤以廣陵為甚,已經有人暗示要罷考以抗。”
寧凡嗤笑一聲,冷淡的神色如寒霜:“罷考?那就讓他們罷。”
塵妤垂眸,輕輕應下。
……
與此同時,長安城東的太學書院內,千餘名學子彙聚講堂。
積雪壓彎了書院的青鬆,紅色燈籠在風雪中搖曳。
講堂內卻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書案上攤滿了新頒發的《格律通章》《經史問策新議》等試卷草案。
一名穿著素色青衫的年輕女弟子,坐在學堂前排,目光專注,手執筆墨飛快記錄。
她名喚沈雲棲,出身江南士族,自幼聰慧好學,卻因女子身份一直不得入仕,如今卻成了第一批受召入太學的女子學子之一。
講堂內不少男弟子暗暗投來好奇與輕視的目光,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冷哼不屑,但沈雲棲神情平靜,隻專注於紙上的經義與題目。
站在講台上的司業是穆煙玉。
她此刻身著深色長袍,手執星杖改製而成的指示棍,眼神如霜雪清寒。
“本次新製科舉,將刪去八股文,改用策論問答,考察才學與治國之略。”
她的聲音冷而清晰,回蕩在講堂內,學子們麵麵相覷,低聲議論。
“至於你們這些人——”穆煙玉目光掃過全場,落在沈雲棲等女子弟子身上:“無論男兒女兒,隻論才德學識,不論性彆出身。”
學堂瞬間一片寂靜。
……
入夜,書院燈火如晝。
沈雲棲挑燈夜讀,指尖被筆墨染得微黑,她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卻沒有停下筆。
窗外雪聲簌簌,寒風透過縫隙灌入,她裹緊薄襖,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
忽然,門外傳來細碎腳步聲。
“沈姑娘。”一名小廝模樣的書院童子站在門口,手中捧著一封信函:“江左沈家寄來的急信。”
沈雲棲心頭微顫,接過信封拆開。
燭光下,她看到信紙上那行字:
“雲棲,汝之舉動已為家族所不齒。女子當謹守閨門,不可越禮。若執迷不悟,家門不容。”
字跡剛硬冷峻,仿佛冰冷的判決。
沈雲棲攥著信紙的手微微發抖,臉色蒼白,卻沒有流露出一絲退縮。
她緩緩將信紙折起,放入袖中,然後坐回案前。
筆尖在紙上再次落下,沙沙作響。
她知道,這一場科舉,不隻是朝廷與儒門的鬥爭,更是她個人命運的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