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墨。
北境的風中夾著細微的沙礫聲,仿佛遠處仍有未散儘的戰火灰燼,在風中輕輕翻滾。
天穹低垂,一道絳色的天光如血脈般在雲層間遊走,照亮了山脈起伏的輪廓。那光不是雷,也不是火,卻像某種深埋地心的氣息在重新蘇醒。
寧凡立於崖頂,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看著山下的“息界門”正在緩緩開啟——那是一座由青銅與骨石鑄成的古陣,形製似井,又似墳。井口浮著熾白的光,似流乳,似火泉。
“殿下,這地方……不像是人間該有的東西。”
蘇淺淺站在他身側,聲音輕卻有顫意。她的發間有細微的銀絲,在那光下泛出一層微冷的輝芒。她的手按在劍柄上,卻似乎並非為了防禦,而是為了讓自己穩住心神。
寧凡沒有回答。
風吹起他鬢邊的發絲,帶出一縷被血氣侵染的甜腥。
在那座古井之下,是整個北原地脈的交彙處——那也是“火種議會”曾封印炁脈的地方。此刻,那炁脈似乎正在回光。
四周山嶺震動,一層層地皮如呼吸般起伏。岩石中滲出淡紅的光,仿佛地心的血在流淌。
“議會的人還沒到?”寧凡問。
後方傳來回聲。塵妤披著火紋羽披,從迷霧中走出。
“他們來了,但不是以人的形態。”
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自上次火鐘之役後,她的魂脈幾乎透支,那麵具下的麵容愈發蒼白,連語氣都透著一種空靈的遊離。
寧凡轉頭,看向她。
“火種在他們手裡。”塵妤低聲說,“他們不信我們能守住北原,他們想借炁脈的‘回光’,重新點燃第二序火。”
“第二序火?”蘇淺淺皺眉。
“那是息界的火。”
空氣驟然一冷。
山風帶來一種讓人靈魂發緊的寒意。那寒意並非冬雪,而像某種時間的倒流,讓人覺得自己正被拉回到太古之前。
塵妤的目光深陷井光中,聲音低到幾乎聽不清:“傳說中,息界的火並非生火,而是‘滅火’。那火燃起的地方,萬靈息止,萬念俱滅。”
寧凡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玉是他母親遺留的唯一信物。此刻,那玉上竟浮出細微的裂痕,仿佛也被地底的炁脈震動感應到了。
“看來他們要重啟息界。”他淡淡道。
塵妤抬起眼,火光映在她瞳中。
“如果那火真的燃起,天下將無生無滅——連命運本身都會被‘息’。”
她說“息”字時,聲音幾乎成了風。
風穿過山穀,吹動青銅符陣上的灰。那灰中露出複雜的符文,像一雙雙瞳孔,正在蘇醒。
寧凡抬步走向井口。
每一步都踩在顫動的大地上。
他能感覺到腳下的炁流如蛇般遊動,順著地脈往上爬。那些炁流灼熱而黏膩,帶著金屬的氣息。
“殿下!”蘇淺淺伸手,卻被他揮開。
“我要看清它。”寧凡的聲音低,卻穩。
他站到井口,俯瞰那深淵。
井底的光翻滾著,仿佛千萬條火紋纏繞,又似無數亡魂在倒懸其中。忽然,一陣氣浪衝天而起,火光映紅半個山穀。
塵妤立刻抬手結印,數道符紋在空中閃爍。
“退後!”她低喝。
那股炁浪幾乎將整個崖頂震裂,碎石飛濺,青銅符柱崩裂出一道道裂紋。
寧凡仍未退。
他隻是眯起眼,看著那火浪中隱約顯現的影。
那是一道古老的身影——披著緋紅的袍,額心有一道豎眼,似在沉睡。
塵妤的臉色在瞬間變白。
“是息界守者。”
“息界?”寧凡喃喃。
“炁脈的彼岸。”塵妤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那裡沒有時間,沒有火,也沒有命。所有燃儘的火都會被引回那裡。”
寧凡的瞳孔微縮。
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火的終極,不是燃,而是息。
他轉頭望向遠處的山脊,黑雲正被夜風卷起,雷聲在地底回蕩,像有一場巨大的心跳,正從深淵下傳出。
蘇淺淺的手緊握成拳,唇色幾乎被咬出血。
“我們不能讓他們成功。”
塵妤搖頭:“息界不是他們能控製的東西——它自己在蘇醒。”
她伸手掐訣,火紋光環自她掌心迸射。
“殿下,你若還信我——守住此地。”
寧凡沒答,隻是目光極慢地轉向那裂開的符陣。
山體在震。風在嚎。火在息。
一切都在崩塌與重生的臨界。
——而那臨界之下,有什麼,正在睜眼。
地麵徹底崩裂的一刻,整個北嶺像被什麼古獸從內部撕開。
一條金紅色的裂縫從山腹延伸出去,直貫入天,光流洶湧,似萬千血脈逆行。
空氣劇烈震蕩,塵妤的長發被風卷起,麵具下的唇角沁出血絲。她的手在空中疾掐,一道又一道封炁符印落入裂縫,卻立刻被衝散。
“它不受約束了!”
她的聲音幾乎被風掩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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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凡站在熾光之中,腳下的大地仿佛不再屬於人間。
他能感到那股炁,不再是單一的火,而是一種混合著死氣與生命的流體,灼熱中夾著寒意,像在燃燒,也像在腐爛。
蘇淺淺衝上前,緊咬著牙。
“讓開,我能鎮住它!”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泛出淡金色的光,背後的血脈紋路若隱若現。那是她體內姒族血脈的覺醒征兆——也是一種無法回頭的力量。
寧凡伸手攔住她。
“不行。那股炁會吞掉你。”
“那又如何?”她笑了,卻是苦的,“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讓人間繼續有火嗎?”
風將她的話撕得支離破碎,卻仍清晰地嵌進寧凡的心裡。
火光在她身後炸開,她雙手掐訣,一道血色的光柱衝天而起,與井底的息界光流對撞。
轟鳴聲震碎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