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風聲如濤,壓在火脈石階上。
夜深至極,天穹的雲如鐵色流火,一層又一層地沉著,像一座巨大熔爐的蓋。
寧凡靜立在火座前,衣袍被風掀起。熾明坐在高台之上,赤色火焰沿著他的衣角攀爬,卻未燒毀,隻化作遊蛇般的符紋,閃爍著冷光。
空氣中有一股逼人的熱。
連呼吸都像在燃燒。
“弟弟。”熾明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沉得能壓碎火焰。
寧凡抬頭,目光平靜。
“昔年你也這樣喚我。”
熾明的指尖輕叩座前的金爐。那爐中燃著“七曜油”,火光不滅,紅焰映出半座殿宇。
“那時候,你還信我。”
“那時候的你,”寧凡緩聲,“也還沒殺人。”
熾明的眸子微動。火光映在他眼中,像被風攪亂的海。
“殺人?若我不殺,天下早死。”
寧凡輕笑:“你總喜歡替天說話。”
“我本是天選之人。”熾明緩緩起身,身影在火光中被拉長,像一根燃儘的燭芯,“火種歸我,是理所應當。”
他伸手,虛空中那根赤杖重新凝形,火焰纏繞,符文交織。整座殿宇的火氣似被他掌控,烈焰在高台之上彙聚成龍。
“我繼火統,續炁脈,以石油為骨,以血脈為心。你該知道,這世道已不容舊火。”
寧凡的眼神沒有動。
“舊火不滅,隻是不再替你燃。”
這句話一落,整個殿堂的火焰竟微微一暗。
熾明的眉頭輕挑,掌中的赤焰猛地一盛。
“看來,你的那點殘火,果真還不服。”
“我不是火的主。”寧凡抬手,那掌心的火脈光芒瞬間綻開,赤紋蔓延至半臂,“但它知道,我從不跪。”
空氣在兩人之間爆裂。
殿外的鐵旗瞬間折斷,一聲悶響,火光倒灌入天。
熾明的赤杖落下,火浪翻滾,撞向寧凡。
他抬掌迎擊,火與火交纏,火紋在空氣中綻開,化作無數碎光。每一道光裡,都映著兩人的影。
那是兄弟,也是敵人。
——同脈相燃,必有一方化燼。
“寧凡!”熾明低吼,聲音如雷,“你該明白,血脈的意義,是延續,不是對抗!”
“延續?”寧凡冷聲,“你要延續的,是火,還是王?”
熾明的表情一瞬僵硬。
“沒有王,火就亂。”
“那若火不願被統治呢?”
空氣驟然寂靜。
火焰仿佛在聽。
熾明的唇角輕微抽動,眼底卻生出一抹幾乎扭曲的怒意:“火無心,何談願?”
“火有心。”寧凡一步步上前,聲音沉穩卻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冷意,“隻是它不說。”
“它——在哭。”
熾明的呼吸停頓。
寧凡抬眼,眸中那抹紅光如血絲流動,映出熾明的臉。
“那夜,你燒了北疆五城的時候,我聽見它哭。它不是為死人哭,而是為自己哭。”
“它被你逼著燃,被你逼著殺,被你逼著供奉王權。”
“它哭,是因為終於明白自己不自由。”
熾明的手指輕顫。赤杖上那條火龍陡然低吼,火勢再起。
“夠了——”
寧凡的聲音卻在此刻掠斷火浪:“若你真是天選,那天為什麼不救你?”
轟——
火焰炸開,整個“熾明殿”的屋頂被掀起半寸,烈焰衝天,映紅了半個皇城。
守衛驚懼跪倒,遠處的鐘樓傳來一聲巨響。
火光下,兩人隔著烈焰相望。
寧凡的披風半毀,胸口的火脈閃爍出七星之紋。熾明的赤杖碎裂一角,血順著掌心滴落。
他們都笑了。
笑中帶血,帶恨,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
“所以你要推翻我?”熾明低聲道,“你要毀了所有火種?”
“不是毀。”寧凡的聲音輕,卻如鐵敲擊在空中,“是讓它回到地裡。”
“火不該高懸天上——它該埋在泥裡,照穗照田,照人心。”
熾明的瞳孔一震。
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年少時的自己——那個在宮外火井前,與弟弟並肩學煮麥火的少年。
風吹來,火焰倒卷,仿佛有幻影閃過。
寧凡與熾明之間的火光漸漸分開,兩股力量相互抵消。
殿內隻剩下火油的味道與斷裂的聲響。
“你贏不了。”熾明的聲音低沉,幾乎像歎息,“火種議會已經立,你要反它,全天下都會與你為敵。”
寧凡靜靜看著他:“天下不是火做的。”
熾明閉上眼,輕聲道:“那就讓我送你見識一場——天火。”
他掌心一合,赤杖化灰。
下一瞬,整座宮闕震動。
天頂裂開一線光,像天在流血。
那是從石油神脈裡汲出的雷火,轟然墜下。
寧凡抬臂,火脈全麵展開,七星火紋亮至極點,迎向那道天焰。
轟——
火焰吞沒一切。
宮殿、金瓦、銅爐、梁柱全化為塵。
天火之下,唯有寧凡的身影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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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未退。
烈焰在他周身流轉,像無數記憶的回光。
——少年時的誓言,戰場上的血,淺淺的淚,塵妤的笑,北荒的風,全都回來了。
他忽然笑了。
“原來,火哭的時候,也會笑。”
他抬起頭,整座天穹的烈焰都在那一刻暗下。
熾明踉蹌退後,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你……你引走了它的心?”
寧凡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不。是它自己走的。”
天火散儘,夜空重歸寂靜。
殿已毀,隻剩焦黑的地脈。
火光熄滅,天上浮起微弱的灰光。那是晨。
熾明跪倒在灰燼中,手指摳著焦土,血滲入泥裡。
寧凡轉身。
火脈在他體內沉睡,七星紋一點點暗去。
“寧凡……”熾明沙啞著喚他。
“兄長。”寧凡停下。
“若有來世,”熾明低笑,“我不做火。”
“我也不。”
寧凡緩緩走出殿門。
風從身後掠來,帶起灰燼,像無數魂在隨他而行。
天邊,第一縷陽光落下,照在他肩頭。
那光不熱,卻極亮。
蘇淺淺在宮外等他。
她一眼看到那道火燼間走出的身影,幾乎不敢相信。
“你……”
寧凡隻是微微一笑,聲音低沉:“火哭過了。”
蘇淺淺眼眶發紅。
“那它還會笑嗎?”
寧凡抬頭,看著遠方的天。
“會。”
“因為它終於自由了。”
——
殿毀後的第三日,皇城上空仍有焦黑的塵。
那塵不是灰,而是燃儘的火脈。它們漂浮在空中,遇風便化成微光,落入瓦縫,落入人手,落入井水。
玄京百姓說,那些光是天火散的淚。
街巷沉默。爐火冷了,坊間鐵匠不再敢開爐;連寺院的長明燈,也隻餘一點幽藍。
唯獨宮闕廢墟之處,還有熱氣在湧。
蘇淺淺站在廢墟邊,裙角被灰覆,手中握著一柄尚未熄的銅燈。燈裡油枯,火光搖搖,像瀕死的心跳。
寧凡立在那片焦土中。
他未穿甲,隻一襲素衣,灰色的塵掩去顏色。
風從他發間掠過,帶起一縷焦香。那是火脈燒斷的味道。
“火脈已死了嗎?”蘇淺淺的聲音低,幾乎被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