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再次起,卻已不再狂暴,而是一種平和的呼吸。
海麵上,殘陽沉落,夜光初升。
“龍吟一號”率艦緩緩前行。
八十八艦,如流火穿夜,向那片未知的光駛去。
海與風都安靜了。
唯有那一點火,在黑暗中不滅。
——風,從北方來。
那不是尋常的風,而是一種帶著金屬味的風。
它卷著海鹽與硫磺的氣息,像是從地獄深處吐出的冷息。
遠征艦隊行至第七日,東海的天色已變。
天幕低垂,雲層堆疊如山,灰白的浪花在海麵上翻卷,像野獸張開的獠牙。
“龍吟一號”艏首破浪前行,船身輕微地震顫著,似乎連鐵骨都在呻吟。
穆煙玉立於甲板,目光一瞬不離前方。
風聲呼嘯,令她的話幾乎淹沒在浪音中。
“陛下——前方即是暴風角!”
寧凡目光深沉,黑發被海風掀起,在夜與晨交界的光線裡,有種近乎不人的冷意。
“海圖確認方位?”
“確認無誤。此處距暴風角約三十裡,再前行兩刻鐘,便入風眼。”
“傳令——全艦結陣。炮位鎖死,桅帆降半,穩舵前行。”
“遵令!”
號角響起,低沉、緩慢,卻如心臟的跳動。
風浪間,八十八艘戰艦如巨獸般調整陣形。
鐵索繃緊,帆麵折疊,艦身間僅留三丈距離,陣列如牆。
風起得更猛。
浪花高至十丈,擊在船體上,碎成漫天白沫。
海麵仿佛活了,有脈動,有呼吸。
寧凡握緊船舷,指節泛白。
穆煙玉抬眼望他,眼底的光映著天雷的閃。
“陛下……若此風再盛,恐有折桅之險。”
寧凡淡聲道:“折桅可補,心折則亡。”
她怔了怔,低頭不語。
船身再度劇烈一晃,一聲轟鳴,前桅杆猛然斷裂!
木屑與鐵釘飛濺,砸在甲板上,火星濺起。
“穩舵!”寧凡厲聲。
操舵兵咬牙穩住舵柄,手上血流如注。
海風中傳來低沉的鼓音。
那不是人敲的。
而是浪在撞擊岩壁的回聲。
“暴風角——到了!”
有人高呼。
寧凡抬頭。
前方,一片巨岩如鯨脊般從海中隆起。
那就是暴風角。
傳說中,海神居住的門檻。
——
天色徹底暗了。
風聲如雷,閃電撕裂天幕,一瞬照亮整個海麵。
在那電光下,浪濤間仿佛浮現了無數模糊的影。
有人說那是死者的魂,也有人說那是被海吞噬的古艦殘骸。
穆煙玉緊緊抓住欄杆,心口發緊。
“……那是什麼?”
寧凡目光如鐵:“海之鏡界。”
他聲音低,卻壓過一切風浪。
“古人言,凡經暴風角者,必先見己相。若心不堅,船即沉。”
穆煙玉的呼吸微亂。
風更大了。
雲層壓得低到近乎觸海,海麵被撕裂成一道道白痕。
忽然——
有人驚呼:“有影上船!”
寧凡轉頭,隻見霧中,一道人影緩緩浮現,立在舷外。
那是一名女子,發絲濕透,白衣被海風扯動。
那張臉……竟酷似蘇若雪。
穆煙玉瞳孔驟縮。
“陛下——!”
寧凡一瞬間沒有動。
他隻是死死盯著那影。
風掠過,她的唇動了,似乎在說什麼。
可聲音全被海吞沒。
下一刻,那影便隨浪墜入海中,消失不見。
寧凡目光一暗,低聲道:“傳令——穩舵前行,不許回救。”
“陛下!”穆煙玉震驚。
“那不是她。”
他眼中閃過一瞬極細的光,“那是海在試我。”
雷聲再次劈下,照亮他冷峻的臉,像一尊立於暴海之中的神像。
——
艦隊繼續前行。
風浪越來越大,甲板上的人被浪衝得幾乎站不穩。
船體吱呀作響,鐵纜像野獸的筋骨在抽動。
寧凡立於舵後,衣襟早已濕透。
水流從甲板滑過,卷走火把與血跡。
“火種護艙穩否?”
“穩!火井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