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京城,霧色如織。宮闕的瓦脊被晨露濡得發亮,遠處鐘聲悠悠傳來,像是在某種巨大的靜默中劃開一道隱約的漣漪。
寧凡從禦書房走出時,天色尚黑。他披著深青常服,袖口繡金,腳步極穩。殿外的風很冷,掠過袖角時卷起一縷淡香,是從院中桂樹飄來的氣息。
“陛下。”
蘇若雪早已候在殿階下,身後立著數名內侍。她行禮後輕聲道:“西陸使團已抵京,於正午求見,所言稱‘談新盟約’。”
寧凡止步,目光微斂:“新盟約?”
“鷹翔國艦隊未返,西陸之王或覺局勢不穩,故先行試探。”
寧凡眸色冷冽,略帶笑意:“試探……或欲趁機分化。”
蘇若雪垂眸:“此行帶頭者名庫洛,曾任西陸議政使,與我朝舊識多年。”
寧凡緩步前行,風掠過衣袂。宮道上落葉紛紛,薄霧在腳邊流淌。他的聲音輕,卻透出冷意:“那便以舊識之禮待之。讓他以為我玄朝仍在舊局中沉眠。”
——
正午時分,乾象殿內香氣嫋嫋,金爐中燃著西域龍腦香。殿門外,西陸使團列隊而立,甲胄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光。
庫洛身披白金長袍,胸口綴有西陸十字徽,步伐從容,眼神深處藏著一絲審視。
他記得上次來玄朝時,寧凡還是太子,宮廷裡充斥著權臣與派係的暗鬥。而如今,那位“溫和的太子”已是全朝的帝王,手握生殺、震懾天下。
他心底升起一絲莫名的壓迫。
當他踏入殿中時,那種壓迫感便化為了實質。
寧凡端坐禦座之上,衣袍深墨,神情冷靜。背後禦屏上繪著九山四海圖,金線纏繞,象征天下歸一。燭焰在銅燈中搖曳,他的目光掠過來時,如刀鋒輕拂,令庫洛胸口一緊。
“西陸遠道,久勞。”寧凡聲音平穩,卻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勢。
庫洛彎腰行禮:“我王聞海上局勢多變,特遣微臣來議兩國盟約事。”
寧凡目光微轉:“盟約?玄朝從未背約,倒是貴國數次調令不明,致我兩國商船互擾。此等‘盟’,談何重建?”
庫洛的呼吸一滯,額間微現汗意,卻仍強作鎮定:“陛下所言極是。然世事多變,我王意在緩和海貿,以免鷹翔趁機。”
寧凡輕笑,指尖敲著案麵:“鷹翔趁機?貴國與鷹翔同為西陸盟友,如今倒反以之為戒,豈非奇哉?”
殿中氣壓微沉。蘇若雪立於一旁,垂手而立。她敏銳地捕捉到庫洛唇角那一瞬的抖動——那並非畏懼,而是被擊中要害的微亂。
果然,庫洛迅速回神,躬身道:“我王之意,非為割盟,乃為取信。願以銀礦貿易相換,以穩兩國商權。”
寧凡微微側首,視線掠過他肩後的隨行翻譯官,那人手指微顫,顯然緊張。
“銀礦貿易?”寧凡語氣淡淡,“玄朝內庫豐足,西陸之銀,不足動我心。”
庫洛沉默。空氣似凝成冰。
片刻後,他換了口氣,緩緩道:“若陛下願聽,微臣尚有一策——以新盟破舊盟,以分鷹翔勢。”
蘇若雪神情微動。寧凡卻不作聲,隻靜靜注視著他。
庫洛感受到那目光的壓力,喉頭一緊,但仍咬牙繼續:“鷹翔國近來暗調艦隊,圖南海之權。我王願聯玄朝,以陸上商道護航、海上船隊護市——屆時,玄朝可專守東岸,而我王掌西航,共利天下。”
蘇若雪眸光微變。那聽似平等的提議,實則是以“共利”為名,分割海權的陷阱。
寧凡緩緩起身。
他的身影被陽光切割出鋒利的線條,披風微動,氣勢沉穩如山。
“你王之策,”他淡淡開口,“實乃分海之謀。可惜,玄朝的海,不容人共守。”
庫洛猛地抬頭,目光觸及那雙漠然的眼,心底一寒。
寧凡轉身,緩緩步下禦階。每一步都極輕,卻在寂靜殿中回響如鐘。
“傳旨——設宴款使,明日議定細節。”
蘇若雪應聲:“喏。”
庫洛急欲再言,卻被侍衛以禮引退。他回首望去,隻見禦座上燭火輕晃,那位年輕帝王的身影隱於光影之中,像一場深不可測的夢。
——
夜幕降臨,宮燈次第亮起。
禦書房內,寧凡披著便服,案前攤著一幅全新的航圖。那航線由東至西,連綴成繁密的金線,標著港口、島嶼、暗礁、補給點。每一處皆由暗影閣精確繪測。
蘇若雪立在一旁,語聲輕緩:“庫洛所提的‘共航盟’,名為互利,實則分割。他此行,恐非為談約,而為探虛。”
寧凡淡聲道:“他背後之意,不止鷹翔。西陸王室近年被議會削權,正欲借外勢牽製內部。若玄朝拒之,他們便可宣稱我朝‘拒盟’,以此鞏固對鷹翔之聯。”
蘇若雪沉思:“陛下欲何應對?”
寧凡抬眸,指尖輕點航圖西端的一處紅圈。
“裂盟,以計破計。”
他抬眼,眸光深邃:“命淺淺布信,使西陸諜線誤聽我朝將與北荒議‘油金互市’。此消息若傳入庫洛耳中,他自會以為玄朝另有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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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若雪神情一震,繼而緩緩露出一絲笑意:“此舉一出,鷹翔與西陸自亂。”
寧凡點頭,語氣沉穩如石:“他們若互疑,便不敢輕動。”
殿外風聲漸起,燭火搖曳。寧凡站起身,步至窗前,凝望夜色。
“海上諸國,以利為心。若無利,則疑;若疑,則破。吾不以刀兵製天下,而以心計。”
蘇若雪靜靜望著他,眸光微濕。她知,這份從容背後,是那位帝王日日在孤寂與決斷中行走的冷鐵。
——
次日清晨,乾象殿再開。
庫洛被召入時,天光透過金窗照在殿中,光影如網。寧凡仍坐在禦座上,神情平淡。
“昨日所言,朕已思之。”他語氣從容,“若貴國真有誠意,玄朝可議‘三年試盟’,商道共護,海權不分。”
庫洛一怔:“不分?”
“共護不等於共治。”寧凡語氣淡淡,“若貴國願以銀礦、銅料、機械為市,我朝自有等價之油金、火銅可供。然海上航權,仍屬玄朝。”
庫洛額角浮汗,終於笑著行禮:“陛下高見,微臣謹代我王謝恩。”
他嘴上恭順,心中卻暗暗思忖:玄朝竟已有“油金火銅”?這是否意味著……他們已與北荒、赤米重開貿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