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裹著鹹濕的氣息,從沿海的灰色礁岸吹來,拍打著都督府外那排漆黑的旗幟。旗角翻卷,似在無聲歎息。天光低垂,連雲都壓得極低,似一張冷鐵澆鑄的天幕,將海與城都囚在其中。
穆煙玉立於長廊之上,手執玉扇,衣袂在風中獵獵。她神情平靜,眸光卻冷得如秋潮拍岸。身後侍從退得極遠,隻留她一人望著海上那艘緩緩靠岸的黑底白紋使船。船首雕著一隻展翼的鷹,那鷹的雙眼被風浪侵蝕得發白,像死去的海靈。
“他們終於肯來了。”穆煙玉淡聲道。
她身後,蘇若雪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披著玄色鬥篷,手中折著一卷密函。那是京師方才傳來的密信——寧凡禦批,僅四個字:“柔中藏鋒。”
穆煙玉接過信,指尖一緊,冷笑微現。她懂寧凡的意思。鷹翔國如今內亂漸顯,主和派得勢,若能穩中製敵、恩威並施,不戰可屈人。寧凡不求他們跪,卻要他們自覺低首。
海浪拍岸的聲音更近了。碼頭上傳來號角聲,鷹翔使團登岸。首位是他們的特使——盧岱·格溫,鷹翔首相之弟,曾主張強硬,如今卻被推上了這趟屈辱的使命。
他下船時,臉色蒼白,仍強作鎮定。玄朝儀仗已列於岸邊,旗幟齊整,鎧甲如鏡。穆煙玉未派軍威逼,卻讓那種秩序之嚴整自成壓迫。
盧岱踏上青石岸,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穆煙玉那雙不動聲色的眼。那眼裡沒有敵意,也沒有笑意,仿佛一麵鏡子,照得他心裡一片虛空。
“鷹翔國特使,盧岱·格溫,奉王命前來議和。”他行了一禮,聲音低沉。
“本官靖海公穆煙玉,奉陛下之詔接見。”穆煙玉輕啟朱唇,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種讓人不敢抗拒的分寸。
兩人並肩步入都督府的正廳。
那廳極寬,梁上懸著鎏金燈盤,光線從明至暗,漸漸壓低氣息。廳中僅設兩案,東西相對,一側放著玄朝的竹簡、一側放著鷹翔的羊皮卷。
一切禮儀都極周全,卻無一絲溫情。
“請坐。”穆煙玉開口。
盧岱拱手坐下,目光掃過廳內,神色微變。——牆上那幅山海圖,標著分界線清晰無比,那條線正貫穿鷹翔國西南海疆;每一點紅墨標注,都是他們曾掠奪的島嶼,如今全在玄朝掌控。
“靖海公。”他終於開口,語帶不甘,“我等此行,旨在修複兩國舊好,恢複海上貿易往來,免得百姓生計受損。”
“舊好?”穆煙玉低笑,“鷹翔國入侵我疆界、焚我漁村、殺我守卒之時,可曾念及‘舊好’二字?”
盧岱的手一顫。
蘇若雪輕輕轉過身,立於柱影之下,語調柔緩:“特使此來,本朝誠然歡迎。陛下仁心不欲多傷人命。隻是有些事——須先理清。”
她取出一份羊皮卷,放到案上。那上麵列著鷹翔艦隊的出發日期、航線、火炮數量、襲擾村落的坐標。每一行都冷如鐵證。
盧岱額角滲出汗。
他知道這些文書如何得來,也猜得出這意味著什麼——玄朝的情報網,已滲入鷹翔國軍部深處。
“本官可以理解,戰時誤判,或有偏差。”穆煙玉不疾不徐,“但若談和平,需誠意。若貴國真有意止戰,須先撤離爭議海域,並懲處挑起戰端的指揮官。”
盧岱沉默許久,終於道:“靖海公所言極重,格溫不敢自作主張。我需……稟回本國王庭。”
“當然。”穆煙玉微笑,“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或許您應知。”
她頓了頓,語氣溫和:“西陸使者團已抵京,與我朝議定陸上事宜。鷹翔若遲疑太久,局勢恐難獨善其身。”
盧岱猛地抬頭,眼底閃過震驚。
“西陸……已到京?”
蘇若雪輕聲一笑:“消息多寡,特使自有判斷。隻是,海上風雲,不等人。”
那一刻,廳外的海風驟緊。灰色浪濤撞擊礁石,發出低沉轟響,如鼓點般敲打著每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