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鐘餘音未息,京師之上仍籠著一層淡薄的焰色。那是昨日“德火憲章”焚詔後殘留的霞氣,晨曦折入宮牆,映得瓦簷皆似金線。
宮中諸事尚未散儘。自封九公之製頒布後,群臣奔走,各司各位。新法初立,文武交錯,政道再編,一時百事紛起,氣象肅然。
而在太醫院外,一株杏花恰開。
秦如月著素青長袍,腰束醫帶,立於廊下。她望著院門匾額上新鐫的字——“醫典署”。這是她親筆所書,筆鋒清秀,似柳生春。
風掠過藥架,帶起輕微草香。她伸手撫過一卷卷醫簡,目光溫柔,卻透出一種極難言的決心。
自封為“醫公”後,她便徹夜未眠。此位不止是一份榮耀,而是一種重負。
太醫院舊製,醫者為官奴,位卑職小,多附權臣之門。她深知,若要以醫立德,以仁化俗,必須先改此根。
晨光透窗,她展開一卷新書——《女醫錄》。
那是她親自編纂的法典之一,專為天下女子設醫授術,以醫濟貧,以術撫民。
“此錄若行,天下女子皆可學醫,能護己身,亦能療他人。”
她低聲自語,目光柔亮。
忽聞門外有腳步聲,蘇若雪身著淡紫官服而來。她已無昔日朝堂之銳氣,今日之她,帶著幾分安然與篤定。
“如月,你昨夜未歇吧?”蘇若雪笑問。
“文公,”秦如月微微一禮,“憲章既成,醫典亦當隨政法齊立。妾思及此,實不敢懈。”
“你這心思,與陛下倒極相合。”蘇若雪輕歎,“如今九公之中,唯你最近民心。火憲之下,若無醫德之輔,則光不及遠。”
她說罷,步入堂內,拾起案上幾卷藥方。那是秦如月親定的“民藥製”,規定藥價、方劑、取材,皆有定法。
“你將藥律列入民令,可真大膽。”蘇若雪看著那行小字,“‘醫不以利為本,藥不以貴為尊’,這要得罪多少世家藥商?”
“若天下之病,隻醫富貴,不療貧寒,”秦如月聲音平靜,“那何來‘德火’之名?”
她抬眼望向院外,那些正在搬藥的年輕學徒,男女皆有。
“火既成憲,醫便當為火之息。照人間微處,使不被忘。”
蘇若雪輕輕點頭。
“你是玄朝最柔的火,也是最難熄的那一簇。”
秦如月笑了,眉間淡淡的痣在陽光下微閃。
此時,院外傳來一陣喧嘩。
一名宮衛疾行而來,拱手道:“醫公!北郊災民突染寒疫,請急赴救治!”
秦如月神色一變,立即轉身。
“備藥車,啟行!”
她披上外袍,未戴冠冕,隻係白巾。蘇若雪欲言又止,終隻是叮囑:“慎護己身。”
“文公放心,”她回首一笑,“醫者行於火途,心不懼焚。”
馬蹄聲掠過宮門,塵土飛揚。
北郊寒風刺骨,雪未化儘,數百災民蜷縮在破屋與篝火間。孩童啼哭,老者咳聲不止。
秦如月下車,蹲身查看,一手探脈,一手扶被。
“是寒癘之疫,源自井水。”她語氣冷靜,“取薑艾,煮於酒中,封水井,築臨時方艙。”
隨行醫士慌忙依令而行。
她跪地親為,撕裂衣袖作帶,替一名病童束腕止寒。那雙手白淨,卻滿是血跡。
夜色漸沉,火光映出她疲憊的臉龐。
風起,雪再次落。
她仰頭,看見天邊那抹深紅的雲,似燃燒的火焰。
忽然想起寧凡在廟前的話——“德火成憲,從此天下共明理。”
“若火為火,願我為燈。”她輕聲呢喃。
三日後,北郊疫止,百姓立碑,稱她“如月燈”。
朝廷聞訊,陛下特賜金牌:“仁心不息,醫者無疆。”
而秦如月拒絕受賞,隻請陛下準許她於天下設“醫坊百所”,授民自療之法。
寧凡閱奏時沉默許久,終在詔書上寫下兩字——“可行”。
那一刻,玄朝的律法與醫道,終於真正交彙。
都城南街,首座民醫坊開張。門外排著長隊,孩童與老人皆攜方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