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風浪息後,秋陽初上。
穆煙玉率船歸航的那日,京城太醫院外,銀杏葉正黃,宮牆映日,光影層疊。
她一襲海藍長衣立在廊下,身後船隊緩緩靠岸,箱籠堆疊如山。那是自海外諸島運來的珍奇藥材,氣息混合著鹽風與異香,撲麵而來。
守候多日的太醫署官員與藥童奔走相迎,眼底閃著難掩的好奇。
“此木名曰金雞納,治瘧奇效。”穆煙玉指著木箱,語聲清朗。箱內木皮色紅如血,隱透苦香,“彼邦之人稱其為‘命樹’,可退熱消癘。”
陳禦醫俯身查看,手指微顫:“果真如此奇異?”
穆煙玉微笑:“此物得之不易,舟覆三次,方保此數簍。”
她的眸色淡淡,像看著遠處的浪。自東海一役後,她對波濤的敬畏,已化作一種深藏骨髓的平靜。
箱蓋一一揭開,隨風飄出的,還有一種未被命名的文明氣息。
太醫院內,蘇若雪與秦如月皆至。
“這批藥材若能成功引種,玄朝醫道,或將更上一層。”蘇若雪輕撫案上方卷,眼底的光沉靜如鏡。
秦如月點頭,目光落在藥圃之外的花木上:“醫者仁心,不問出身,草木有靈,不分南北。若能共植一圃,天下百病皆可療。”
寧凡此時已在禦書房批閱新章,聽聞此事,特降詔令:“著太醫署設‘海外藥圃’,與格物院共研其性。”
自此,玄朝醫道正式納入海外藥理。
藥圃選址於城南溫泉穀,穀地四麵環山,氣候溫潤。
三月後,新圃建成。
青瓦白牆之間,霧氣蒸騰,藥香氤氳。來自蠻荒、西南、東海的草木共生一園,綠影疊翠。
李子清親自操持引水渠渠,利用新式機閘調節濕度;工部匠人以玄石鋪渠底,使泉水恒溫。
那一日,寧凡攜蘇若雪、秦如月、穆煙玉、塵妤一同至藥圃巡察。
晨風拂動朱袍,藥圃中的萬葉微顫。
一名年幼藥童正俯身整理藥草,抬頭之際,恰見帝影。少年怔住,手中的竹匾險些滑落。
寧凡俯身接住,微笑:“慎之為醫,貴在心穩。”
少年臉紅,連連叩首。
穆煙玉莞爾:“陛下之言,勝十載訓誨。”
他們在園中徘徊良久,至一株葉片奇異的藤前停步。
藤蔓盤繞石欄,葉色呈藍綠相間,葉脈閃著微光。
“此名光葉藤,汲海氣而生,夜可自明。”穆煙玉低聲道,“我觀其性,與地南的龍舌草相克相輔,可合為方,治骨熱之疾。”
秦如月聽罷,已在袖中掏出方帙,飛快記錄。
塵妤則看向山腳的溪流,輕聲道:“昔日我蠻地巫醫以風草療傷,今觀此藥,似得神啟。海陸之藥,各有靈根,世道之通,莫過如此。”
寧凡頷首,低聲答:“天人之理,不止一途。若能並觀並用,天下可醫。”
蘇若雪立於一旁,默然注視這一幕。風過她鬢角,拂起墨發。那一瞬,她忽感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那是數十年風霜洗煉後,終於見證文明歸心的寧靜。
次月,太醫署與格物院聯合召開“新藥論證會”。
藥圃外帳篷連綿,旗幟飄揚。來自天下各州的醫官、工匠、學士彙聚於此,論藥、驗方、比試手藝,聲如潮湧。
有醫者以海藥熬膏,色如琥珀;有工匠以銅管試蒸餾,霧氣如織。
夜色降臨,燈火萬盞,猶如星河墜入穀底。
蘇若雪親自主持會議,手執新修《藥典》初稿,朗聲道:“自古醫者多以傳口之方,今我朝定篇成典,凡藥皆錄,凡方皆審,凡效皆驗,此為萬世醫經。”
台下掌聲雷動。
寧凡坐於高台,靜靜看著她。燭光映在她的眉眼間,恍若又回到當年政事堂初立的日子。不同的是,如今的玄朝,已不再是為生死掙紮的國,而是一座蓄勢而發的文明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