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鐘三響,鴻臚寺外,丹雀飛鳴。
秋陽溫潤,玄京的天街在金色光影裡延展,石板反射出淡淡的琉璃光澤。街道兩旁,旗幡獵獵,玄鳥與鷹紋交錯,象征著友邦與天朝的並立與交彙。
今日,是鷹翔使團正式遞交國書之日。
自博覽會盛典閉幕後,各國使團相繼簽下盟約、啟程返國,唯獨鷹翔使團延駐未行。他們的理由冠冕堂皇——需向本國轉奏新約細節——但在暗流之下,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在等待某個時機。
那時機,便是今日。
鴻臚寺內,簷角垂鈴,隨秋風微微作響。秦如月身著深青朝服,袖口繡著細密雲紋,她立於丹陛之下,靜候來使。她目光溫和,卻藏著幾分警醒——從她入主鴻臚寺起,接待外邦使節從未如此複雜。
殿內香煙嫋嫋,淡淡的檀香氣在金壁玉柱間彌散開來。牆上懸掛著新繪《四海圖》,其上玄朝疆域寬闊如雲,北抵極海,南臨炎土,東涉濤洋,西跨沙原。圖中央,一道紅色絲線標注“天玄之道”,正象征著新通商路的命脈。
不多時,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鷹翔國特使——格蘭·修斯,求見!”
聲音嘹亮而克製,透著某種練習過的敬意。秦如月心中微動,抬手道:“宣。”
金門開啟,陽光隨之瀉入。使團三十餘人,衣飾整肅,步伐一致。為首的格蘭身披藍金外袍,胸口繡有飛鷹展翅之紋,麵容削峻,眸色淺碧,在陽光下似映著波光。他手中托著一卷鎏金封緘的國書,步步向前。
他行至殿中,單膝跪地,雙手奉上。
“鷹翔王國恭請天玄皇帝聖安。吾國上下,敬慕天朝文明,願遣皇族與貴胄子弟入太初書院修學,求問大道,以通中外之理。”
聲音沉穩,語調誠懇,堂上鴉雀無聲。
秦如月接過國書,微微欠身,唇角帶笑:“貴國盛情,本朝自感欣慰。請少待,吾當轉奏聖上。”
她轉身離去,留格蘭立於原地。殿中諸官目光交錯,禮部尚書緩步上前,低聲與格蘭寒暄幾句,氣氛雖和,但無一絲疏漏的輕慢。
——玄朝的待客之道,始終穩如織機。
片刻後,內侍疾步入殿,宣旨——
“聖上允見,特召鷹翔特使入乾清宮麵談。”
格蘭心中一緊,立刻行禮謝恩。
一路由內侍引領,穿過曲折的丹陛與廊廡,他感受到玄朝宮闕的深不可測。殿宇層層相疊,簷角如展翅欲飛,朱牆金瓦之下,一種莊嚴的秩序感令人不自覺地放低聲音。
行至乾清門,秋風微拂,鼓聲輕響。
殿門緩開,一片金輝照射而出。
寧凡端坐於龍案之後,神色安然。身著金絲玄袍,廣袖垂地,眉眼之間自有威儀。他身後高懸“和光同塵”四字禦書,墨勢遒勁,筆鋒中隱隱透出鐵血之氣。
格蘭俯首叩拜。
“鷹翔國使,格蘭·修斯,叩見天玄陛下。”
“平身。”寧凡語調溫和,目光微斂,“久聞鷹翔之國,舟師精良,民勤於工,君尚契約。此番遠來,辛苦了。”
格蘭抬頭,目光微顫。寧凡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掌控力。
他穩了穩呼吸,取出國書副本,雙手奉上:“陛下所賜盛會,令我邦上下無不歎服。我國王殿下,願遣太子及六位貴族子弟入太初書院求學,以增邦交之誼,習禮、習工、習典章。”
寧凡未及答,隻是微微一笑。
“求學之意,誠為善舉。”他語聲緩緩,“然學之道,不止學文。若心不正,雖學千卷,仍為桎梏。爾等若欲來玄朝求學,須守我朝律法,不得自專。”
格蘭連連稱是。
寧凡起身,負手而行,步履沉穩,金絲長袍曳地,聲音自殿內緩緩回蕩——
“玄朝太初書院,自立國以來,彙聚天下學士,以文濟世,以理修身。今外邦來學,朕自當不拒。但有三條須記。”
“其一,入我書院者,皆以學生論,不論國貴。”
“其二,學有所成者,可留玄任職,不拘籍貫。”
“其三,凡入學者,須修《天玄律》、《四海誌》,以知天下之義。”
格蘭聽罷,麵色一凜。他敏銳察覺,寧凡的每一句話,都在無形間編織一張製度之網——這並非單純的文化交流,而是一場溫和的“同化”。
他低頭稱是,卻在心底暗生警惕。
寧凡見狀,微微一笑:“鷹翔之地多海霧,風烈浪急,乃練心之所。若貴國子弟能來學我‘風定海平’之法,或可受益良多。”
這句話的溫柔,恰似海上的漣漪——平靜之下,卻有暗流。
格蘭退下,步出乾清宮。陽光刺目,他下意識眯了眯眼。那一瞬間,他忽覺自己身處的,不是一座宮殿,而是一座浩大的棋局。
棋盤之上,玄朝執黑,鷹翔執白,落子無聲,卻已輸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