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漸入後半。
西陀學士再度起身,冷笑道:“若陛下言‘天命在人’,則人可逆天?若人人皆可逆天,天下不亂乎?”
寧凡負手而立,目光如刀:“非人人可逆天,唯知天者可逆之。”
他轉眸,看向蘇淺淺。
“淺淺,朕問你,何為知天?”
蘇淺淺一怔,緩緩起身。
“知天者,不以天為主,而以人心察之。天非彼蒼,乃道之總。人若悟道,便知天之所趨。”
她的聲音極輕,卻帶著不可辯駁的堅定。
寧凡微笑,抬手示意殿吏:“記之。”
他轉向眾人,緩緩說道:“今日論道,朕得三語:一曰共生,一曰律教同修,一曰知天在人。此三者,便為來歲新政之本。”
殿內鴉雀無聲。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這場論道,不隻是文理之爭,而是皇權與新秩序的宣告。
蘇淺淺垂眸,心緒微亂。她察覺寧凡眼中暗藏的鋒芒。
“律教同修”,表麵是兼容禮法,實則是將宗教與政治一並納入皇權。
她忽然想到昨夜寧凡案上的那四個字——“明道馭世”。
那並非一句口號,而是一場無形的革命。
她抬頭,看向殿頂那團緩緩散開的煙雲,心底隱隱一寒。
寧凡的聲音在此刻響起:“今日之辯,不過開端。明日再議‘火道’與‘器道’之分。”
他轉身離席,玄袍掠過金磚,像一陣夜風。
所有人齊聲叩首。
那聲音整齊而震耳,如潮水湧向前。
蘇淺淺仍跪著,心中卻有種奇異的感覺。
她看著那背影,忽然想起塵妤曾說過的一句——
“當火從天墜下,新的律令將以血書。”
她忽然不寒而栗。
雪未散,鐘聲再起。
紫宸殿內的銅香爐燃著赤焰,香氣濃烈,似要把所有人的心神都拽進那一縷縷升騰的火光裡。
寧凡回首,步入殿中。身影一過,火光忽明忽暗,仿佛連焰心都在呼吸。
“朕方才言‘火道’與‘器道’,諸卿可知其意?”
他聲音極淡,卻如落針入水,激起漣漪。
蘇淺淺抬眼,心中微震。她聽出那句背後,不隻是學理,更是政意。
一名工部老臣起身躬身道:“火者,陽之精;器者,物之形。火可熔器,亦可毀器。然民以火為生,以器為用,若火道不正,器終為害。”
寧凡目光一轉,落在那位白發老臣身上,緩緩點頭:“火之性,不在善惡,而在人心。火能明,亦能焚。”
殿內鴉雀無聲。
他繼續道:“昔之聖人馭火,以教民煮食;後之王者禦火,以鑄兵定亂。今我皇朝處變革之世,若不以道製火,必有災。”
“敢問陛下——何為‘以道製火’?”蘇淺淺終究忍不住,輕聲問道。
寧凡看她一眼,微笑不語,反問:“淺淺以為,火何以為災?”
“因人之欲。”
“然欲豈能儘滅?”
蘇淺淺怔住。寧凡已轉身,負手而立,背對眾人,語聲卻愈發清晰:“欲者,火之根也。若滅欲,則火絕;若縱欲,則火狂。唯馭之,使之為明而非焚。”
“以道禦欲,便是以道製火。”
這話如石投深潭,回聲久久不散。
西陀學士冷笑道:“若人皆能自馭,世間何來法?何來刑?”
寧凡側目,淡淡道:“人不可儘馭,故設法;法不可獨立,故明道。法者,器也;道者,火也。火若離器,則焚天;器若無火,則朽。朕欲使火在器中燃,道在法中行。”
蘇淺淺的心,猛地一跳。
她忽然明白——這不僅是論理,而是一種新的治術。
他要將火的力量——也就是變革、科技、欲望、信仰的火,全都收攏在皇權的“器”中。
“陛下此言,似以一人之道,係天下之火。”
“非一人。”寧凡回身,目光如鋒,“乃天下共一心。”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低了下來:“然心若不齊,則火不聚;火不聚,則國不立。”
那一刻,蘇淺淺忽有一種寒意。
她想起早年在書院讀到的一句古語——“眾火成明,一火成災。”
可寧凡要的,是讓所有火隻照他一人之燈。
殿中學士多有激動者,有人低聲道:“陛下之言,似立‘新法’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