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長安的東華城門尚未完全啟啟,晨霧已在青石街上彌漫。那霧白得像流動的紙漿,將城中昨夜燈火未儘的殘影一點點吞沒。遠處太初書院的銅樓映著霞光,鐘聲低沉,仿佛在為新紀的黎明試鳴。
寧凡一早立在觀星台上。台基高十丈,風從北荒方向來,卷著霜意,掠過他袖角。青衣獵獵,他未披朝服,隻著素色玄衣,發絲以玉簪束起,眼底帶著一夜未眠的沉光。
他手中握著一卷新刻的《文火律》,那是火脈議會籌備後,第一份被他親自修訂的製度草案。紙頁上浮燙的印紋,在晨風中幾乎仍能嗅到炭墨的氣息。
“此火,非燃原野,非熄烽燧,而是生人之火。”
他低聲念出那句誓文,語氣平穩而堅定。風從耳畔掠過,攜來東海方向的雁聲,似遠似近。
他緩緩抬眼,看向東方天穹。雲層被朝陽撕裂,金線自裂縫瀉下,映照在觀星台的銅紋上,仿佛天與地在此刻被火焰焊接。
——這光,不再屬於戰火的烈焰,而是文明自身燃起的“文火”。
他閉了閉眼,腦海裡掠過無數片段:
赤米田中滾燙的稷穗,北荒血原上的火井,蘇淺淺額間那滴發光的血,塵妤臨終前說的那句話——
“火若無人守,終將焚己。”
寧凡深吸一口氣,展開《文火律》的最後一頁,用他親自研製的新式炭筆在上麵劃下一行字:
【以文為薪,以民為火。火在心,文明不滅。】
觀星台下,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那是蘇淺淺。
她披著一襲淡灰長袍,袖口殘留著塵土,顯然連夜趕回。她的眼神有些疲憊,卻在看到寧凡時輕輕一顫,聲音沙啞地問:“你又一夜沒睡?”
寧凡未答,隻轉身,手指輕撫那卷律文:“火脈議會已定,太初書院外邦學部首開,北海商線可通東陸諸國。可我仍覺——天下未穩。”
“未穩?”蘇淺淺的眼神微動,“是指北荒?”
“是指人心。”
寧凡緩緩吐出那三個字,語氣低得幾乎被風卷走。
他看向天邊逐漸濃烈的光,眼底映出金色火影,“火可以傳,也可以欺。若人心不明,火終歸成災。”
蘇淺淺沉默片刻,目光掠過台邊那尊古銅火鼎,心中似被什麼觸動。她忽然開口:“有時候,我羨慕火。它不會懷疑,也不會猶豫。”
寧凡輕輕一笑,那笑極淺,卻帶著罕見的柔意。
“可正因如此,它才需要人。”
台下鐘聲再度響起。那是太初書院開課的晨鐘。
銅聲穿透霧靄,驚起樹梢上群鳥,一時間,羽光翻湧如潮。
寧凡站在高台上,望著那一群振翅而起的白鳥,忽然覺得胸口的鬱結也隨之散去。他知道——那些從各國而來的學子,正步入書院,他們將見識玄朝火脈科技,也將帶回自己國度的文化。
那是新的交流、新的秩序。
火種,不再封存在一個朝廷的銅罐中,而是要流動於人心。
蘇淺淺轉過身,風拂動她鬢角的銀發。她低聲說:“我接到消息,西陲那邊的油脈又有異動。似是有人在暗中彙聚舊石教殘眾。”
寧凡目光一斂,聲音轉冷:“讓燕庭去查,不可驚動議會。”
“明白。”
蘇淺淺輕應,轉身離去。她的背影融進晨霧,像被吞沒在那無邊的白中,隻餘衣角的一抹淺灰,像灰燼落在風中。
風漸強,寧凡俯身,將那卷《文火律》安置入銅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