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未央,雲覆九州。
禦街上青瓦積雪方融,冰水順著石縫流淌,折出淺淺的光。
春雷一聲,從南至北。
這一聲雷,震碎了宮牆上的最後一層塵。
新律既立,舊製崩塌,京城三省六部之印皆重鑄於“火契法署”之下。
從此,法署統禦百官,禦史得糾帝令,凡政務須經律審——
朝廷再無絕對之言,連聖旨,也需印證。
群臣畏懼,百姓稱頌。
可寧凡自此少出朝堂。
他似在放手,又似在等什麼。
——
三月春寒,風中微雨。
禦書房的窗欞被雨打得滴滴作響。
寧凡披著薄絨披風,坐在榻前,手中翻看《火契錄》。
那書已舊,邊角被頻翻成卷。
書頁上留著密密麻麻的批注,有的是自己的字,有的是沈彥的,有的甚至出自民間律士之手。
每一筆,都像是在與他爭辯。
“法可平天下,但不可奪天命。”
“若天下有命,又豈止君之所授?”
他靜靜讀著,唇角微抿。
忽而,燭火跳動,風自窗隙掠入,吹亂紙頁。
寧凡抬手輕按,指尖觸到那枚火印。
那一刻,他的心底泛起一陣極輕的顫動——
如同火燃到極致,化為光。
——
“陛下。”
沈彥步入,低聲道:“北疆奏報:律碑已立,三日來民眾聚祭,皆以火米為供。舊族多跪碑前,自請改籍。”
寧凡笑了笑,聲音極輕:“他們終於明白,血統之外,還有律。”
沈彥目色一沉:“然則朝中舊派仍有怨言,尤以三省之餘官最甚。”
寧凡抬頭,眼底的笑意淡去:“怨便怨吧。朕早知,火不燃骨,不淨世。”
他站起身,踱至窗前。
天色已暮,遠處的紫闕在細雨中朦朧如夢。
“沈卿,”寧凡低聲道,“若有一日,朕不在朝上,你可記此律。”
沈彥怔住,猛然抬頭:“陛下此言——”
“天下已自立法,豈必立君?”
寧凡的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掩去。
——
翌日,朝會。
群臣入殿,卻見禦座空懸,帷帳半卷。
內侍宣詔:
“自今以往,天子暫退禦政,以火契為法,以審議院、法署為樞,凡國政悉聽民議,歲終由審律定策,朕僅存祭天之職,不複理朝。”
殿中嘩然。
趙衡當場失聲:“此豈前代所聞!”
沈彥上前一拜:“陛下以天下歸法,正合火契之義。”
有人哭,有人笑。
但更多的人沉默。
他們忽然發現,所謂“退位”,並非削弱,而是完成。
——
當夜,禁城封。
寧凡獨行於乾光殿外。
天光黯淡,宮燈微紅。
他緩緩走過那條熟悉的青石路。每一步,都有往日的回聲。
曾經,他在這裡誅權臣、立律印、封火契;
如今,他隻帶著一卷法書,緩緩行去。
“陛下——”蘇若雪追出殿門。
她衣袂濕透,發鬢纏雨,跪在石階前。
“臣妾願伴聖上同修典,勿棄朝綱。”
寧凡停下,輕聲道:“若朝綱須我而立,那此律,又有何義?”
蘇若雪淚落:“可若無君心,何來國心?”
寧凡回首,神情極靜。
“火已藏於心,不必再燃於手。”
他抬手,為她拂去一縷雨發。
那一刻,他的指尖溫度極低,卻似仍有火光隱隱。
——
三日後,京郊。
法署第一屆“民議大會”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