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薄得像霧。
西行的驛路被雲氣籠罩,遠山的脊線若隱若現。
車輪壓過堅冰,傳來細碎的裂聲。
寧凡倚著車壁,眼神平靜,像是在等待一場注定要到來的重逢。
風中傳來低沉的駝鈴聲,那是西涼特有的節律,空曠而悠遠。
他微微抬眸,指尖輕敲劍鞘。
“到了。”
侍衛拉開簾幕。
前方,一片灰土色的城牆佇立在山前,殘雪堆積在垛口之上,旌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那是西涼都護府舊地——昔日邊陲的鐵血之城,如今歸於平靜。
車隊緩緩入城。
街上行人不多,店鋪門前掛著銅鈴,隨風輕晃。
有人認出了那麵隱隱的金車紋,卻無人敢驚呼。
他們都聽說過太上皇要來西涼,隻是不知何時。
而今,傳說成了眼前之人。
寧凡的馬車停在城西一處客院前。
那院門舊而整潔,門匾上刻著三個字——“故驛館”。
侍從上前叩門,門內傳來一聲沉穩的應答。
“誰?”
“奉太上皇旨,求見梁牧將軍。”
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鬢發微白、神態沉斂的中年人。
他穿著舊甲,胸前的鐵片早已磨得發亮。
那人抬眼望見寧凡,神色一震。
片刻的寂靜後,他深深躬身,聲音哽在喉間:“……臣梁牧,叩見陛下。”
寧凡抬手,輕輕將他扶起:“此處無陛下,隻有舊人相見。”
梁牧抿唇,眼中有淚光閃爍。
“多年未見,您……竟還親至西涼。”
“北疆的事已了,我想看看舊人。”寧凡淡笑,“當年,你替我守此城三年,未失一寸地,今日,我該來敬一杯。”
梁牧怔怔看著他,似要說什麼,終隻是點頭。
“陛下,請。”
——
院內的柏樹枝上掛滿殘雪,幾隻麻雀停在簷角,啾啾低鳴。
梁牧親自拂去桌上的塵土,取出封存多年的老酒。
那壇酒,泥封未破,封口貼著“西涼元年”的舊字。
“陛下可還記得?”他輕輕揭開封泥,語聲低啞。
寧凡接過酒盞,看著那酒色如琥珀,泛著陳年的厚香。
“此酒是你登城那日敬我的。你說,若西涼一日安,我必還來同飲。”
他舉盞一飲而儘。
梁牧目光微顫。
“那時我隻想活下去,哪敢盼您真來。”
“如今,我來了。”寧凡笑了笑,神色裡帶著某種平和的釋然。
屋外的雪已停,陽光穿過雲層,斑駁地灑在院中。
寧凡負手立於光影之下,語氣淡然:“梁牧,你可知我為何來?”
梁牧正色而立:“臣不敢妄猜。”
“我來,是想問你一句——你恨我嗎?”
梁牧一愣,臉色微變。
寧凡轉過身,目光深邃:“昔年西涼孤守,我閉關朝堂,令你困守三冬。你的弟兄死了八成,你當時上書請援,我卻批了‘待議’二字。”
“那兩字,拖了你一年。”
“你恨我嗎?”
梁牧沉默了。
屋內寂靜得隻剩風聲穿堂而過。
良久,他低聲道:“臣……恨過。”
寧凡笑了笑:“我知道。”
“可那一恨,不過是人心未穩時的執。”
“若我當時調援,玄鋒南線失衡,天下的血會更多。”
梁牧抬頭,眼中閃著淚光:“我知道。”
“後來我想明白了。那不是冷漠,而是陛下護天下的方式。”
“如今這天下太平,臣……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