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碎雪,從大漠深處掠過,掠過那片被火與血澆鑄的土地。
玄鋒軍舊營,如今草已及膝,旌旗雖新,卻仍帶著歲月的刀痕。
寧凡立在點將台上,衣襟獵獵。
那一襲玄袍經風染雪,顯得沉靜而肅然,他指尖觸著那根斑駁的旗杆,仿佛在撫摸一段未曾散儘的戰魂。
段震立於台下,甲胄斑駁,鬢角儘白。
他身後,是整編後的北疆軍陣——三萬將士,盔甲整肅,肅立如山。
晨光從雲隙傾瀉,照亮一麵新織的戰旗。那旗上,不再是“征伐玄鋒”的舊紋,而是一道金色火紋,象征“守疆而不侵”。
寧凡緩緩開口,聲音在寒風中沉穩而遠。
“玄鋒之魂,不在殺伐。”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那些年輕的麵龐,“在守護。守護這身後的萬家燈火,守護這用血換來的太平。”
風聲低回,似在替他應和。
他的話不似檄文,也非詔令,卻讓每個士兵的脊背都繃得筆直。
段震微微俯身,聲音沙啞:“陛下……玄鋒軍,將永不忘初心。”
寧凡抬手,掌心托著一柄古舊的劍。
那劍鞘上鑲嵌著虎紋玉飾,乃北疆軍權象征的“玄鋒劍印”。
“段震。”
他看向老將,神色溫沉。
“此劍,本應伴你終身。然世代更迭,需有新血。你可願為玄鋒擇一繼者?”
段震深吸一口氣,垂眸答道:“臣早有屬意之人。”
他招手,一名青年將領上前。
那人身形筆挺,眼神如刀。眉間尚帶稚氣,卻有北疆寒鐵般的堅韌。
“此子名段陵,臣之門下三年副帥,行軍布陣皆有章法,識大局、懂人心。”
寧凡凝視良久。
青年跪地,單膝叩首。
“臣段陵,願以血誓效忠玄朝,守我北疆!”
寧凡俯身,從懷中取出劍印,親手遞到他掌中。
“此劍一出,非為攻,乃為守。”
他語氣平淡,卻重如山嶽。
“你記著,玄鋒不再是征伐之師,而是守護之盾。”
段陵的手微微顫抖。
劍柄沉甸甸的,不僅是金鐵之重,更是時代之重。
段震上前一步,為他披上帥袍。
那袍為黑底銀紋,象征“鎮”。袍角被風掀起,如同一段飄搖的舊夢。
段震眼中閃著濕光,低聲道:“從今往後,北疆交於你手。記得……勿讓此地,再起烽煙。”
段陵低頭,聲音如鐵:“弟子謹記。”
那一刻,點將台上三代人的身影,被晨光拉得極長,交疊在一起。
這是舊朝與新朝的分界。
也是戰火與太平的分界。
寧凡緩緩轉身,望向北方那條無儘的天際線。
那是當年他策馬渡雪、血戰連營的方向。
如今,隻餘風聲在回蕩。
他輕聲道:“北疆,已安。”
段震沉聲應:“北疆,已安。”
這一聲“安”,仿佛是替那些長眠於此的將士立碑。
風吹旗動,雪落如絮。
寧凡收回目光,對段震道:“老夥計,天下最好的酒,還在京城等你。”
段震虎目微紅,重重點頭。
“臣必到。”
寧凡笑了,笑意淡而真切。
他披上鬥篷,步下台階。
身後,萬名玄鋒軍齊聲高呼:“恭送太上皇——”
聲音震徹雲霄。
——
傍晚,軍營外的鬆林間。
雪落無聲,馬蹄印延伸至遠方。
寧凡騎在馬上,回望那一片旌旗起伏的營地,神色沉靜。
“新血已立,舊骨可安。”
他低語。
身旁侍衛輕聲問:“陛下,下一站是西涼?”
寧凡微微頷首。
“是啊,去見幾位故人。”
那一瞬,他的神情忽地柔和下來,像是卸下了千鈞。
段震站在遠處的坡上,望著那支漸行漸遠的車馬隊。
風掠起他的灰發,他的眼中有淚,卻未落。
他知道,那一彆,也許是他們生命中最後一次並肩的日出。
他在風中重重點頭。
“陛下,您說的那壺酒……我一定帶去。”
——
夜幕降臨。
寧凡的車駕駛出北疆營壘,沿著舊道南行。
山影重疊,月光如霜。
營火在遠方漸次熄滅,隻餘寒星點點。
寧凡靠在車壁上,閉目小憩。
耳畔仍回蕩著白日的軍呼聲。
那是他一生中最熟悉的聲音。
也是他如今最安靜的告彆。
他夢中似又回到那場漫天風雪的夜。
年輕的他披甲持戟,立於城頭,血染征袍。
如今夢醒,甲影不在,惟餘平原萬裡。
他喃喃:“守,比征更難……但也更久。”
——
夜風凜冽,卷著積雪掠過山道。
車轍深陷在冰層之中,木輪發出低沉的摩擦聲。
寧凡掀起車簾,目光遠眺。
那條通向南方的官道,被月色鋪成一條銀線,蜿蜒無儘。
他靜靜望著,仿佛在看一場未完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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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前侍從輕聲問:“陛下,要歇息片刻嗎?前方十裡有舊驛站。”
寧凡微微搖頭。
“再走一程吧。”
“遵旨。”
馬車繼續前行。
風聲、車聲、蹄聲混作一處,像是某種節奏緩慢的鼓點,敲打著歲月的骨。
寧凡靠著車壁,沉默良久,忽然開口:“你可還記得,當年此路遍地白骨?”
侍衛低頭應道:“臣記得。那時玄鋒軍血戰七日,方守住此線。”
寧凡輕輕閉眼,指尖摩挲著膝上的佩劍。
“七日……我記得那場雪,比今日更大。”
“雪覆戰場,屍橫遍地。可那一夜,北風吹來,我忽聽見……有人在笑。”
侍衛微微抬頭。
“笑?”
寧凡神色淡然:“是啊,笑。那笑聲輕輕,像初春的風。那是個新兵,他說,‘殿下,這雪真白,死在這,也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