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完全鋪開,宮牆上的露氣依舊厚重,仿佛一層輕紗籠罩著寧壽宮的簷角。金瓦被早陽一照,泛出溫柔的光。宮門外的白玉甬道已掃得乾淨,鬆針新鋪,香氣微苦。
新君早早到了。
他一身深青常服,沒有佩冠,隻隨行兩名近侍。自登基以來,他極少如此輕裝入宮。侍衛低頭不敢多看,心知這並非尋常問安,而是朝堂之外的一場“問道”。
寧壽宮偏殿靜謐無聲。窗紙微透,一盞青燈燃著,煙氣繚繞。寧凡坐於榻上,正翻閱一卷舊竹簡。那是早年他與蘇若雪論治時所作的手劄,筆跡早已褪色,卻仍清晰可辨。
“父皇。”
新君輕聲行禮。
寧凡抬頭,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溫和而深遠,帶著一種曆儘滄桑後的寧定。
“坐。”他說,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可拒絕的力量。
殿外的風掠過竹林,葉影搖動,仿佛也在屏息。
新君開口:“兒臣近來思慮頗多,特來請教。”
寧凡微微一笑:“天下已定,還能有什麼讓你不安?”
新君沉默片刻,低聲道:“漕運舊族與海運新商衝突日劇。舊族怨海商搶利,海商言朝廷厚彼薄此。漕司連上奏折,請兒臣限海口之稅,恢複舊製。”
寧凡靜靜聽著,指尖輕敲案幾。聲音極輕,卻像節拍,催人思索。
“你怎麼看?”
“若依舊族之請,可安內亂,但阻新利;若偏海商,則舊勢怨,恐生暗流。兒臣權衡良久,不知是快刀斬亂麻,還是文火慢燉。”
寧凡笑了:“治天下,如炊湯。火候太急,則焦;太緩,則腥。關鍵不在快慢,而在能否知其味。”
新君微愣。
寧凡緩緩起身,背手走到窗前。窗外的竹影被風吹得左右搖曳,陽光在葉間碎成無數點。
“海運之利,如潮湧也,勢不可擋。舊族守陸,海商通洋。你若壓一方,另一方必起風浪。治世者,當以導為主,不以禁為先。”
他轉身,目光如水:“若為你,是快刀,還是文火?”
新君抬眼望著父皇的背影,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句“導其勢”。他沉聲道:“若文火慢燉,當以律疏而非力抑。設新法,調兩利之衡。”
寧凡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
“漕海之爭,本質在利。海商新興,漕族舊貴,皆為國脈。可設一仲裁司,以老臣為首,裁利調稅,使兩方各得所安。”
寧凡轉過身,笑意浮上嘴角。
“不錯。然須記——公正者,貴在不偏;施法者,重在可行。若仲裁司隻做表麵文章,反生積怨。你可知,誰適合此任?”
新君沉吟片刻,道:“戶部沈彥退而未閒,德高望重,且明律度。若請其暫掌此司,可服眾。”
寧凡眼底閃過一絲讚許。
“沈彥……此人,吾所用二十載,穩中有智。你若請他,須以誠。”
新君點頭,忽又歎道:“父皇當年平諸侯、定漕海之爭,皆雷霆手段,兒臣常思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