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掩映著新稷城的屋脊。
秋後的風帶著微涼,街巷間卻彌漫著草藥的香氣。新建的“太醫署”門前,石階鋪滿露水,幾名小廝正忙著抬藥箱、整理醫器,晨光斜照在銅鏡上,閃出柔和的光。
塵妤立在階下。她的發已徹底花白,披在肩後,被風輕輕吹亂。她身著素青醫袍,袖口繡著一枚極小的焚羽印。那是寧凡年間舊製,如今成了“醫者傳承”的象征。
門上懸著一塊新匾——
“仁心館”。
這三個字,是蘇若雪親筆。她如今已是“文淵閣大修典官”,卻依舊親自出席了這所醫館的啟幕儀式。
人群中,秦如月緩步而來。她的衣袂掠地,眼神溫和。
“塵妤姐姐,”她笑道,“我以為你會留在北境。”
塵妤答得輕淡:“北境的雪太冷,我的骨頭不比從前了。來此倒也合適,看他們學醫,看他們救人。”
秦如月目光掠過台階上的學徒,那是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身穿灰布短衫,腰間彆著藥袋,神色專注。
“如今的孩子真讓人安心,”她微笑道,“你知道麼?當年我們行醫,要帶藥箱走千裡,如今隻需報個信,北境、南疆的藥都能運到。”
“那是寧凡的天下。”塵妤望著天,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他走得早,卻替我們留下一條長路。”
秦如月沉默片刻,輕輕點頭。
——
辰時,儀式正式開始。
長街兩旁,百姓雲集。鼓樂聲中,官吏宣詔——仁心館為“太醫署分院”,專理天下醫籍、方脈、診典之事。
塵妤與秦如月攜手登台。她們並肩站在朱欄之後,俯瞰人海。
風吹動旗幟,焚羽印與玄朝紋章並列,在陽光下交相輝映。
“從今往後,”秦如月朗聲道,“醫者不分貴賤,不論出身。無論是城中子弟,還是山村孤童,隻要願學、能學,皆可入館。此為天道。”
她的聲音清亮,傳得很遠。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掌聲與歡呼。
塵妤微笑,輕聲補了一句:“醫者仁心,仁者濟世。救人者,便是天下最貴的官。”
她的這句話,被記錄在《醫律新編》首篇,後來成為醫者入門之訓。
——
儀式散後,塵妤在館內四處巡視。
藥櫃整齊排列,案上陳列著各種銅秤、藥臼、銀針。牆上懸著《脈圖》、《經絡圖》,紙張新白,墨跡猶濕。
幾個學徒正在辨藥。
“老師,這味草是何名?”
“是血參。”塵妤答得不疾不徐,“可補血卻不可多服,若與茯苓同煎,則可平氣養脾。”
她看著少年認真記下筆跡,嘴角不由微微一彎。
“你叫什麼名字?”
“弟子蘇寅。”少年挺直腰。
“蘇寅……好名字。”塵妤笑意微斂,語氣忽柔,“蘇若雪與你有何關係?”
“回師尊,是我姑母。”
“哦。”塵妤點頭,不再多問。隻是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了一絲延續。
——
午後,陽光穿過廊下的風鈴,灑在醫館後院的水池上。幾尾金魚在水中遊動,倒映著天光。
塵妤坐在石台上,展開一卷竹簡。那是寧凡親自修訂的《火井錄》殘篇——有關地脈與火種之理。
穆煙玉寄來書信,說她在西境整理舊火陣的殘址,已確認“地心炁”與醫理中“脈動”有共通之處。
塵妤手指輕撫紙麵,心頭起伏不定。
“醫道,本是續命之術。若真能與火脈相通……那便不止是治病,而是延續文明。”
她喃喃自語,目光中閃著久違的光。
——
黃昏時分,蘇若雪來訪。她身披官袍,卻脫下冠冕,隻帶了一壺酒。
“這地方真靜。”她笑著坐下,將酒倒進石盞。
塵妤接過,喝了一口,喉間一熱:“是你那‘書酒’麼?”
“是啊,文淵閣的舊配方,用桂皮、青梅、枸杞釀的,喝了不醉。”
“那可惜了。”
“醉了誰來寫書?”蘇若雪挑眉,“我還得修完《玄朝誌》。再不寫完,後人該笑我嘴勤手懶。”
塵妤輕笑。兩人對坐在池畔,水光搖曳,風拂過竹葉,發出細碎聲。
“若雪,”塵妤忽然開口,“你還記得寧凡那句話麼?”
“哪一句?”
“——‘火之所至,必有人心。’”
蘇若雪神情一滯,隨即緩緩點頭:“記得。那時他站在玄都台上,風大得連衣角都要燒起來。”
塵妤笑了笑,目光投向遠方的天際:“他走後,我才明白——那火不是燒人,是照路。”
兩人沉默良久。
“塵妤,”蘇若雪放下酒盞,“明年我打算設‘火脈書院’,不分出身,不問宗族。願學者皆可入讀。你若有意,來當首院長如何?”
塵妤微怔:“我?我一個行醫的,哪懂教書?”
“你懂火,也懂人。”蘇若雪淡淡笑,“這天下要的不是先生,而是燈火。”
塵妤看著她,半晌才笑:“你這口舌,當真比當年那寧凡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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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被你們逼出來的。”
兩人同時笑出聲。
——
夜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