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脈深塔下行的風聲,比前日更冷了一分。
風從斷裂的火紋縫隙吹過,發出沉沉嗚鳴,仿佛久死的巨獸在胸腔裡翻動。
寧凡腳步放得極輕,卻仍難避免讓腳下的碎燼輕響。
每一聲,都像敲在他心口。
他知道,今日的地脈塔,與以往任何一次皆不同。
?
塔壁上原本黯淡的赤紋,此刻正一點一點重新明亮起來。
像被深埋多年的餘火,被誰悄然撥動。
光由深紅轉向灼白,再溢出絲絲金色火線。
溫度也隨之升騰。
空氣變得乾澀,仿佛連呼吸都會帶出火星。
?
溫玉珠走在寧凡身側半步的位置。
她的手握著炁鏡,但鏡麵已經被塔內的反光燒成一片溫亮的赤色。
連鏡紋都在微顫。
“殿下……赤脈開始回潮了。”
她的聲音輕,卻被回蕩放大,似不屬於此世。
寧凡沒有回應。
但他的眼神在那條由火光構成的深脈線上停住了。
像是終於看回了自己生來就被捆住的一段宿命。
?
塔心深處傳來低沉的震動。
咚——
像遠古鐘聲。
又像火爐再燃時的第一口呼吸。
塵妤曾說,火脈的回潮不是覺醒,而是審判。
寧凡第一次覺得,這句話沒有誇張。
整座塔像是盯著他。
等待他做出某個無法回頭的決定。
?
上方一片灰燼落下。
落在寧凡肩頭的那一瞬間,像落在一整段皇族血脈曆史上。
他伸手接住灰燼。
灰燼一觸手指,竟像活了一瞬,亮出極暗的一點紅光。
像心脈跳動。
溫玉珠屏住呼吸。
寧凡卻隻是微抬眼,將那顆微光的灰點撚碎。
?
“赤脈……在召我。”
他說得極輕,卻沒有否認。
溫玉珠的指尖明顯又收緊了些。
“殿下,一旦回應,火脈會——”
話未說完。
塔壁突然轟地亮了一圈。
火紋像波濤,從塔心往外層層鋪開。
粗大的赤線瞬間延展,如燃起一座倒懸的焚城。
溫玉珠被迫退後半步。
炁鏡開始震鳴。
連空氣都被灼得有些扭曲。
?
寧凡卻向前走了。
一步。
再一步。
赤火自他腳邊的石縫裡竄起,卻在觸及他靴履之前自己熄滅。
像在行禮。
溫玉珠怔住。
她第一次感覺——寧凡不是被赤脈召喚,而像是赤脈在等待一個主人。
?
塔心的“風爐”在第三次震動中徹底亮起。
那是整座皇城裡最古老的赤火爐。
曾在七代皇王登基時短暫點燃。
但從未像今日這樣——
不受控製,越燃越盛。
連塔外的天色都被映成猩紅。
仿佛京城上空掛了第二個血月。
?
寧凡站在爐前。
火光映在他側臉,把他眉骨的線條拉得鋒利而沉。
他沒有伸手。
隻是盯著那口沉睡百年的古爐。
溫玉珠強壓住火氣的壓迫感,低聲問:
“殿下,看到了什麼?”
寧凡很久沒有回答。
直到爐火突然往上一卷,把他瞳孔深處的金光勾了出來。
他低低道:
“……不是看到了什麼。”
“是聽到了。”
?
溫玉珠呼吸一窒。
“火爐……在說話?”
寧凡側過頭,抬手輕觸自己的心口。
那裡,赤脈在跳。
不穩,卻瘋狂。
像是被某個來自更深的地方召喚。
“它在問我。”寧凡的聲音被火光拉得有些低啞,“問我……是要繼承,還是要毀滅。”
溫玉珠臉色微變。
“殿下……”
寧凡抬手,打斷她。
“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
“因為直到今日,我都不確定——”
他抬眼,那一瞬的冷靜與灼烈在瞳中並存。
“——我到底是不是這個火脈的主人。”
?
塔心火焰再次卷起。
這一次,火焰像是突然識彆了什麼。
爐口上方的火線全部纏向寧凡。
不是攻擊。
是檢驗。
火跳動著,像一隻巨大的焚鳥,欲要靠近他的胸口。
溫玉珠瞬間拔開炁鏡,炁紋暴漲。
“殿下!退開!”
但寧凡沒有退。
甚至抬起了手。
?
他的手掌伸入火焰的瞬間,整座塔都像被誰狠狠按了一記。
火光瞬間靜止。
下一息,火焰沿著他的指尖開始試探,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
像確認某種印記。
而寧凡掌心,被那火光照亮的紋路——
不是舊的。
是新的。
是他在地脈爆裂那一夜後,莫名增長的一條極細火紋。
溫玉珠瞳孔驟縮。
“那是……火脈‘第二回潮’的痕跡?”
寧凡沒有說話。
隻是任由火焰繼續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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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火突然像認出親族一般,一下貼在他掌心。
轟——
整個塔心的火勢陡地暴漲。
光焰從塔心衝起,直刺破塔頂的黑天。
京城上空的風雲被點亮。
無數守衛與司炁師望向天空,麵色瞬白。
皇城的第二火鐘,在沉寂六十年後,再次震響。
震聲震得城牆都輕顫。
?
寧凡站在火爐前。
他的手從火焰裡緩緩收回。
掌心完好。
甚至沒有溫度。
他抬起眼,看向那還在震動的火爐。
“它答了。”
溫玉珠大半身音都被火聲吞沒,但她還是喊了出來:
“……答什麼?”
寧凡背影被火光拉得長而孤。
他的眼神落在遠處塔頂裂開的天空上。
像看見了某個極深的未來。
“它說——”
他頓了一瞬。
沉而穩地吐出兩個字:
“——回家。”
?
溫玉珠愣住。
她第一次聽見火脈用這樣的語氣。
不是威脅,不是驅趕,不是試探。
是……召回。
像是失散多年的血脈。
或是時代要重新拾起的一截命脈。
?
塔身的震蕩繼續增強。
赤脈回潮不僅點亮了火爐,也開始點亮塔身外的“風脈環”。
那是象征皇權風氣的器紋。
過去從未和火脈同時亮起。
如今卻在赤脈湧動的壓力下被強行激活。
風與火交織在塔身,每一寸石塊都散發熾光。
像一座剛被從曆史長河裡拖上來的巨獸。
或者一座將被重新喚醒的王城。
?
寧凡緩緩閉上眼。
“……三日。”
他像在回憶,又像在重複某個剛被灌入心底的信息。
溫玉珠靠近一步。
“殿下,三日?”
“它說,三日後……赤脈將迎來‘終潮’。”
寧凡睜開眼時,瞳中金光更深了一層。
“終潮一到,這座塔……包括京城內所有火脈支線……都會被迫歸位。”
溫玉珠驟然吸氣。
“歸位……是什麼意思!”
寧凡抬手按住塔壁。
火脈像順從一般靜下來。
他低聲說:
“——意味著,所有火脈與血脈所屬,將在那一刻被揭開。”
“誰是真血。”
“誰是假火。”
“誰能承載未來的火種。”
“誰會被……熄滅。”
?
溫玉珠握著炁鏡的手指,都在微顫。
因為這不是一個城池能承受的審判。
這是整座京畿、整片姒族血統體係的末日式考核。
“殿下……終潮一到,所有假火都會……”
“都會被火脈反噬。”
寧凡代她說完。
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淡。
“包括我。”
溫玉珠猛地抬頭。
“殿下!你……你不會是——”
寧凡卻輕輕搖頭。
不可否認。
是避免她繼續說。
“我不知道我是誰的火脈。”
“但終潮,會告訴我。”
?
火光照亮他側臉。
沒有畏懼。
也沒有狂熱。
隻是像終於要麵對一件被拖延太久的事——
一種命中注定的、無法繞開的真相。
?
溫玉珠沉默許久。
才低低問:
“殿下,那……你打算怎麼做?”
寧凡看著火爐,像看著一條不可逆的道路。
“既然它說‘回家’。”
“那我……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