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翼撕裂的金屬殘片在虛空中打著旋,楚星河緊隨那道銀灰流光撞進裂隙。沒有預想中的空間亂流,隻有黏稠如膠質的黑暗裹住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冰冷的淤泥。他本能地催動雷炁,紫電卻在皮膚表麵凝結成霜。
黏稠的黑暗陡然褪去,視野豁然炸開。
腳下是懸空的符骨棧道,盤旋著沒入深淵。深淵儘頭懸浮著一座骸骨王座,無數粗壯的神經索從王座基座垂落,沒入下方緩緩搏動的星雲狀血肉中——那血肉如同剝去表皮的星辰,暴露著熔金蝕玉的血管與發光的髓質。光怪陸離的星屑在四周漂浮,緩慢旋轉,每一次閃爍都帶起低沉的嗡鳴,像是沉睡巨獸的鼾聲。
王座上斜倚著一個身影。流雲般的銀發垂落,覆蓋著半張臉龐,露出的下頜線條熟悉得讓楚星河心臟驟停。那人抬起手,指尖纏繞著一縷凝成實體的幽暗星塵,輕輕拂過微微隆起的小腹輪廓。絲絨般的裙裾下,透出晶體般的冷光。
“雨柔?”楚星河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斬劫劍在鞘中劇烈震顫,邪瞳的紫光不受控製地溢出劍格,照亮了他慘白的臉。
銀發下的唇瓣彎起一個弧度,慵懶而陌生。她緩緩抬頭,露出一雙眼睛——左眼是楚星河記憶深處清泉般的琥珀色,右眼卻是一片純粹燃燒的虛空,無數細小的星骸在其中生滅。
“哥哥,”右眼裡的虛空無聲旋轉,聲音是雨柔的調子,卻裹挾著萬千重深淵回響的疊音,“你終於回家了。”
楚星河猛地後退一步,棧道在他腳下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斬劫劍終於掙脫劍鞘,邪瞳怒睜,紫黑色的雷光如鎖鏈般纏繞劍身,發出饑渴的嘶鳴。劍尖指向王座,卻不受控製地劇烈抖動。
“家?”楚星河盯著她小腹上透出的、隨呼吸明滅的晶體冷光,“你把雨柔怎麼了?!”
“她?”王座上的身影輕笑,指尖溫柔地劃過腹部隆起處,那晶體光芒驟然熾盛了一瞬,映得她指尖近乎透明,“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或者說,我們……正在一起孕育更偉大的東西。”右眼的虛空漩渦驟然擴張,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這才是歸宿,哥哥。你掙紮太久了。”
身後傳來金屬摩擦甲板的刺耳聲響。楚星河霍然回頭。
白芷就跪在棧道邊緣。她背後的骨翼完全舒展開,翼展遮蔽了身後深淵的微光,原本猙獰的銀灰色骨刺表麵覆蓋了一層流動的幽暗符紋,符紋構成繁複的宗教圖騰,邊緣流淌著與王座同源的星光。那骨翼不再是失控的武器,而像一件沉重而神聖的儀式鬥篷,覆蓋著她單薄的身軀。她微微垂著頭,銀灰色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麵容。
“參見教主。”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冰冷的金屬塊砸在符骨棧道上,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恭順。那聲音裡,屬於白芷的冷冽和堅韌蕩然無存。
楚星河如遭重擊,斬劫劍的嗡鳴都停滯了一瞬。“白芷?”他難以置信地低吼,雷炁在經脈中狂暴衝撞,“你在做什麼?!看看這是誰!”
白芷緩緩抬頭。她的眼眸也化作了純粹的銀灰色,瞳孔深處烙印著與王座基座神經索末端一模一樣的九芒星符印。那眼神空洞,沒有憤怒,沒有掙紮,隻有絕對的、冰冷的服從。
“教主,就是歸宿。”她重複道,聲音毫無起伏,像在陳述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骨翼上的符紋隨著她的話語明滅,與王座下方搏動的星辰血肉同步脈動。
“歸宿?”楚星河手中的斬劫劍爆發出刺目的紫黑雷光,邪瞳幾乎要掙脫劍柄,狂暴的九幽之力洶湧而出,指向王座,“一個占據我妹妹軀殼的怪物?一個把她變成容器的深淵邪物?這就是你所謂的歸宿?!”雷光撕裂了粘稠的星塵,卻無法靠近王座百丈之內,被無形的力場扭曲、吞噬。
“怪物?容器?”王座上的“雨柔”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那歎息聲在深淵中回蕩,引動無數星屑隨之明滅。她撐著扶手,緩緩站起身。裙裾飄動,露出覆蓋著細密黑色晶鱗的小腿。她一步步走下骸骨王座的台階,足尖點在虛空,腳下便自動凝結出幽暗的符紋階梯。右眼的虛空漩渦旋轉得越來越快,仿佛要將人的靈魂都吸攝進去。
“哥哥,你總是這樣,被那些虛偽的‘善念’蒙蔽雙眼。”她停在楚星河麵前十步之遙,左眼依舊清澈如昔,帶著一絲熟悉的哀傷,右眼卻是吞噬一切的深淵。“看看你手中的劍。”
斬劫劍的邪瞳驟然瞪到極致,紫黑色的光芒瘋狂閃爍,劍身劇烈震顫,發出近乎嗚咽的嗡鳴,一股強烈的渴望和臣服之意順著劍柄傳入楚星河手臂。他右臂的黑紋瞬間活了過來,如同無數饑餓的黑色小蛇在皮膚下瘋狂遊竄,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
“感覺到了嗎?”“雨柔”的聲音帶著一絲憐憫的嘲弄,“它的饑渴,它的歡愉,它歸家的呼喚……因為它本就是‘家’的一部分。”她抬起手,指尖縈繞的幽暗星塵飄向斬劫劍。那星塵靠近,斬劫劍的邪瞳竟然流露出近乎孺慕的渴望光芒,劍身的震顫變成了溫順的嗡鳴,楚星河右臂黑紋的暴動奇跡般地平複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而強大的歸屬感,仿佛缺失的拚圖終於歸位。
“這柄‘斬劫’,是你的脊骨所鑄啊,哥哥。”她的聲音輕若耳語,卻如驚雷炸響在楚星河識海,“初代九幽教主的……脊骨。”
無數破碎的、被塵封的畫麵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進楚星河的腦海:
神霄宮地火洞深處,少年被九幽煞氣蝕骨,痛苦嘶嚎,血肉剝離,一段瑩白如玉、纏繞著先天雷紋的脊骨被生生抽出……
宮主冷漠的麵容,手中法訣引動天雷,轟擊在那段脊骨之上,雷火交織中,脊骨扭曲變形,頂端裂開一隻充滿怨毒與不甘的紫黑邪瞳……
最終成型的符劍,劍身纏繞著永不熄滅的九幽雷火,被賜名“斬劫”,送入懵懂少年楚星河的手中……
畫麵定格在宮主冰冷的聲音:“以此劍,斬儘九幽劫孽。你,便是此劍之鞘。”
楚星河踉蹌後退,每一步都踩得符骨棧道碎裂。他死死握住斬劫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試圖壓製那因真相揭露而洶湧澎湃的共鳴。劍柄邪瞳貪婪地吸收著他因震驚和抗拒而產生的劇烈情緒波動,紫黑色的光芒越來越盛,甚至開始反向侵蝕他緊握的手指,皮膚下浮現出與劍身邪瞳周圍一模一樣的扭曲符紋。
右臂的黑紋如同獲得了生命,不再是盤踞的蛇,而是奔湧的黑色潮水,迅速向上蔓延,爬過肩頸,向著他的臉頰侵蝕。半邊視野開始蒙上不祥的黑翳,一種冰冷、強大、俯瞰眾生的意誌碎片,混合著毀滅與重生的極端渴望,蠻橫地衝擊著他的神智。那不是外來的奪舍,而是沉睡了千年的、屬於他自己的另一麵在蘇醒。
“不……”楚星河從牙縫裡擠出嘶吼,僅存的左眼雷光瘋狂閃爍,與右眼的黑翳激烈對抗,眼白瞬間布滿血絲。他試圖調動全身的九幽雷符之力鎮壓這反噬,但每一次力量的運轉,都像是在給那蘇醒的意誌添柴加薪。斬劫劍興奮地嗡鳴著,幾乎要脫手而出。
“雨柔”靜靜地看著他的掙紮,左眼流露出真實的、屬於妹妹的心痛,右眼的虛空漩渦卻冰冷如萬古玄冰。“神霄宮主,那個道貌岸然的竊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刻骨的恨意,深淵疊音震蕩著整個空間,“他剝離了你的‘惡念’,汙名化為九幽教主,打入永劫!卻將你剝離出的、所謂的‘善念’——這具空洞的軀殼,灌入虛假的記憶,打造成對抗‘自己’的武器!”
她撫摸著腹部那搏動著的晶體光芒,語氣又詭異地溫柔下來,像在安撫躁動的胎兒。“千年布局,無數輪回……我的好哥哥,還有我這具承載著‘惡念’核心的容器……都是為了這一刻,引你歸位。”她朝著楚星河,朝著那正在與自身黑暗本源搏鬥的男人,緩緩伸出了手。
那隻手,纖細依舊,指甲卻已變得如同最純淨的黑曜石,邊緣流轉著毀滅的星芒。掌心向上,一道深邃的、仿佛連接著宇宙本源的九幽符印緩緩旋轉。
“來吧,哥哥。”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眾生的魔力,左眼的哀傷與右眼的冰冷形成詭異的和諧,“與我融合,重掌九幽。拿回屬於你的一切……權柄、力量,以及……”她低頭,溫柔地注視著自己隆起的腹部,那裡麵的晶體光芒呼應般地激烈閃爍了一下,“……我們的未來。”
斬劫劍的邪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渴望紫光,楚星河右半邊臉上的黑紋瞬間蔓延至太陽穴,如同活體刺青般搏動。他僅存的左眼中,屬於“楚星河”的驚駭、憤怒、抗拒……正在那洶湧的、源自本源的黑暗浪潮衝刷下,一點點碎裂、沉淪。
深淵在王座下無聲搏動,億萬星辰血肉組成的基座發出低沉的共鳴。白芷依舊跪伏在地,銀灰色的眼眸空洞地倒映著這宿命對峙的一幕,骨翼上的九芒星符印明滅不定,如同冰冷祭壇上無聲燃燒的燭火。
棧道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的符骨簌簌墜入下方搏動的星辰深淵。楚星河死死盯著那隻伸向他的、指甲如黑曜石般的手,右眼的黑翳已侵蝕大半視野,冰冷狂暴的意誌碎片在顱內衝撞嘶吼。斬劫劍貪婪地震顫,邪瞳的紫光幾乎要吞噬他握劍的手。
“我們的……未來?”他嘶啞地重複,聲音像是砂紙摩擦著鏽蝕的金屬。每一個字都牽動著右臉蔓延的黑紋,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左眼中殘存的雷光如風中殘燭,搖曳著屬於“楚星河”的最後一點清明。
“雨柔”唇邊的笑意加深,帶著掌控一切的悲憫。“當然。這腐朽的諸天萬界,將在你我手中迎來新生。真正的秩序,源於純粹的……”她右眼的虛空漩渦驟然加速,“……毀滅與重構。”
楚星河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膝蓋不受控製地彎曲,斬劫劍的劍尖拖在符骨棧道上,劃出一溜刺眼的火星。右臂的黑紋如同活過來的藤蔓,纏繞上他的脖頸,冰冷的觸感直刺靈魂深處。一個陌生的、充滿無儘威嚴與暴戾的聲音,在他意識的邊緣隆隆回響,與眼前“雨柔”的疊音詭異地重合:
*歸位!*
*轟——!*
深淵儘頭,那座懸浮的骸骨王座驟然爆發出吞噬一切光線的幽暗,王座下方搏動的星辰血肉猛地收縮,隨即噴射出億萬道猩紅的能量流,如同蘇醒巨獸的億萬根血管賁張!
下集預告:神霄地火深處,少年撕下自己的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