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河每一次被擔架顛簸,都像有鈍刀在經脈裡反複刮擦。皇城司特製的隔絕擔架隔絕了外界接觸,卻隔不開體內肆虐的兩股邪力。晶瘟的陰毒如冰針攢刺,地脈穢氣的狂暴似熔岩奔湧,在他破碎的丹田裡撕咬衝撞,每一次交鋒都榨出新的痛楚。他舌尖死死抵住上顎,含住白芷彈入的那顆碧綠丹丸,清涼的藥力如一線微泉,在焦灼的經脈裡艱難滲透,勉強護住心脈不被徹底蝕穿。冷汗浸透破爛衣衫,在擔架布麵上洇開深色濕痕。
白芷的指尖始終懸停在他眉心三寸之外,一縷精純柔和的碧綠真氣源源渡入,如同最靈巧的醫者之手,在他瀕臨崩潰的軀體內部小心探查、疏導、加固。她的眉頭越鎖越緊,指尖的真氣幾次出現細微的凝滯——那是醫者遭遇棘手病灶時的本能反應。
“經脈斷裂處超過七成,邪氣盤踞節點多達十二處……更棘手的是丹田,那兩股力量……”她低聲對緊隨在側的副手快速說道,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像兩條劇毒妖蛇,以星河的身體為戰場在死鬥。晶瘟源質借地脈穢氣滋養,反噬的速度在加快。必須儘快找到地脈汙染的源頭,否則穢氣不絕,晶瘟難除,他撐不過三個時辰!”
“丹心閣!”副手臉色發白,嘶聲催促抬擔架的符衛,“再快些!”
一行人穿過皇都內城肅殺的街道。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並非來自烏雲,而是某種無形的汙濁正在悄然沉降。遠處儲糧塔的方向,一道灰蒙蒙的濁氣柱若有若無地升騰,連接著天空那片日益濃重的灰翳。偶爾有巡邏的軍士跑過,鎧甲摩擦聲都透著異樣的緊張。街角蜷縮著幾個皮膚下隱現暗紅脈絡的流民,眼神空洞,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被如臨大敵的淨塵符衛迅速隔離帶走。晶瘟擴散的陰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皇都的生機。
丹心閣那厚重的青銅大門在眼前洞開,一股混合著陳年卷軸、冷冽玉石與古老藥香的獨特氣息撲麵而來。閣內光線幽深,穹頂高闊,鑲嵌著模擬星鬥運行的巨大渾天儀,投射下流動的微光。數不清的巨大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齊排列,上麵堆滿了記錄王朝山川地理、靈氣流向的玉簡、皮卷和石板。空氣中浮動著微塵,在星鬥光芒下緩慢旋轉,更添幾分神秘與肅穆。幾位白發蒼蒼的老符師正埋首於巨大的案幾前,推演著複雜的星圖與符文陣列,對闖入者的喧囂充耳不聞。
“地脈總樞圖!皇都龍脈靈樞詳錄!”白芷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激起回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一位身著深青色法袍、袖口繡著繁複山河紋的老者聞聲抬頭,正是丹心閣主事,符陣大師墨衍。他目光如電,掃過楚星河擔架上縈繞的灰黑穢氣,又掠過白芷凝重無比的臉,眉頭瞬間擰成一個疙瘩:“白醫官?此人身上……”
“儲糧塔祭壇邪物已汙染地脈!晶瘟源質借穢氣反哺,正在侵蝕皇都根基!墨老,十萬火急!”白芷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敲在人心上,“需要地脈圖,找出汙染源頭節點,否則大禍臨頭!”
墨衍倒吸一口冷氣,儲糧塔、祭壇、地脈汙染、晶瘟源質……這幾個詞串聯起來,指向的危機讓他枯瘦的手都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再無二話,猛地轉身,枯瘦的手指在身後一堵看似渾然一體的玉璧上急速點劃。指尖劃過之處,玉璧內部亮起絲絲縷縷的金色紋路,構成一個極其繁複的符陣。隨著最後一個符文點亮,玉璧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後麵一間更為幽深的密室。
密室中央,並非懸掛的巨幅地圖,而是一座由整塊墨玉雕琢而成的巨大方池!池中並非清水,而是流淌著銀光熠熠的液態水銀。水銀池麵上,清晰無比地呈現出整個皇都及其周邊地脈的立體微縮景觀!
金色的主龍脈如同沉睡的巨龍,蜿蜒盤踞在皇都下方,是整座城市靈氣循環的主動脈。無數或粗或細的銀色支脈,如同巨龍的毛細血管,延伸到皇宮、官署、民居、市場、城牆的每一處角落。更有無數細微如發絲的淡青色靈氣流,在地脈網絡間緩緩流轉,象征著生生不息的地氣循環。整個水銀池構成的沙盤,就是皇都地底靈氣世界的活體投影,流光溢彩,蘊含天地至理。
然而此刻,這幅壯麗玄奧的圖景上,卻出現了一條猙獰的“傷疤”!
儲糧塔所在的位置,一條汙濁的、如同腐爛血管般的暗紅色“溪流”,正從那裡蔓延出來。它貪婪地侵蝕著旁邊一條原本純淨的銀色支脈,所過之處,銀脈迅速黯淡、萎縮,被染上令人心悸的暗紅。更可怕的是,這暗紅汙流正沿著地脈網絡,如同最惡毒的瘟疫,執著地向著皇都的核心區域——那最粗壯、最耀眼的金色主龍脈,蜿蜒滲透!暗紅汙流經過的水銀池麵下方,還不斷析出極其微小的、肉眼幾乎難辨的暗紅晶砂,如同汙血凝結的渣滓,緩緩沉降,象征著晶瘟源質正隨著地脈汙染而擴散。
“嘶……”饒是墨衍見多識廣,親眼目睹地脈被如此邪穢侵蝕的景象,也不禁駭然失色,踉蹌後退一步,“邪穢侵染,源質結晶……這……這是要絕我皇都根基啊!”
“源頭!墨老,汙染的源頭在哪?”白芷一步搶到水銀池邊,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儲糧塔節點附近的地脈網絡。她的碧色真氣不自覺地逸散出一縷,靠近水銀池麵,池中代表儲糧塔位置的那片暗紅區域,立刻如同活物般躁動了一下,析出的暗紅晶砂瞬間增多!
擔架上,楚星河的身體猛地一弓!丹田內那兩股糾纏撕咬的邪力,仿佛受到了水銀池中同源穢氣的強烈刺激,驟然狂暴!地脈穢氣瘋狂衝擊著白芷設下的護心真氣,晶瘟源質則趁機加速侵蝕碎裂的經脈。他喉頭一甜,一口夾雜著更多暗紅晶砂的汙血噴在擔架內側的隔絕符布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輕響。劇痛讓他眼前發黑,意識幾乎渙散。
“星河!”白芷驚覺,立刻收回逸散的真氣,強行穩住心神,雙手掐訣,隔空連點數下,數道凝練如實質的碧綠光針精準刺入楚星河胸腹幾處大穴。這是丹心閣秘傳的“定脈針”,專用於穩定狂暴靈氣或邪氣。光針入體,暫時釘住了那兩股暴走的邪力,楚星河繃緊的身體才猛地一鬆,癱軟下去,隻剩下沉重的喘息,每一次都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
“他不能在此久留!水銀地脈圖對同源穢氣的感應太強,會持續刺激他體內的邪力!”墨衍急聲道,看著楚星河慘白的臉和擔架上不斷被汙血侵蝕的符布,眼中滿是憂慮,“必須儘快……”
“找到了!”白芷的厲喝打斷了他。她的指尖,隔著半尺距離,虛點在水銀池的一個關鍵節點上——那並非儲糧塔本身,而是距離儲糧塔約三裡,位於皇城東北角,一條不起眼的細小銀色支脈彙入主龍脈的“三川口”位置!
水銀池清晰地顯示,儲糧塔蔓延出的暗紅汙流,並未直接撲向主龍脈,而是詭異地繞了一個小彎,精準地“注入”了這條通向“三川口”的細小支脈。而此刻,“三川口”節點本身,竟隱隱透出一種與周圍地脈格格不入的、粘稠的深紫色!這深紫色如同一個陰險的“泵”,正悄無聲息地加速抽取著被汙染的地脈穢氣,並將其更高效地“泵”向主龍脈的方向!更令人心驚的是,這條不起眼的細小支脈,其最終指向的儘頭區域,在水銀沙盤上被一片象征皇權的、濃烈尊貴的明黃色光芒籠罩著——東宮!
墨衍順著她的指引看去,當目光鎖定那深紫色的“三川口”節點,尤其是看清它所連接的最終區域時,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嘴唇哆嗦著,剩下的話被巨大的恐懼死死堵在了喉嚨裡,隻剩下一個無聲的口型。
東宮!
這兩個字蘊含的滔天巨浪和恐怖殺機,讓密室內的空氣瞬間凍結。
“三川口……是東宮引水渠‘滌塵渠’的地脈入口……”墨衍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滌塵渠……直通……東宮……玉華池底……”他猛地看向白芷,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驚濤駭浪般的恐懼與求證。
白芷的臉色也陰沉得能滴下水來,她盯著那深紫色的節點,一字一句,冰冷徹骨:“不是天然汙染節點。那深紫邪光……是人為布下的‘穢淵汲引陣’!它在主動抽取、放大、並定向輸送被汙染的地脈穢氣!目標——直指主龍脈!而陣眼……”她的目光如冰錐,刺向那片尊貴的明黃區域,“就在東宮之下!”
“噗!”擔架上,一直強撐意識、關注著水銀池變化的楚星河,聽到“穢淵汲引陣”和“東宮”的瞬間,心神劇震,體內勉強被定脈針壓製的兩股邪力再次激烈反衝。又一口汙血噴出,這次血中的暗紅晶砂幾乎連成了細線,他眼前徹底一黑,最後殘存的意識捕捉到墨衍那驚怖欲絕的眼神和白芷指尖凝聚的、準備再次施救的碧光,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與劇痛的深淵。
“快!把他抬到後殿‘沉玉台’!啟動‘小周天淨化陣’!用萬年溫玉髓穩住他心脈!”墨衍嘶聲大吼,再顧不得驚駭,“通知監國親王!不,直接敲響‘鎮龍鐘’!最高警戒!皇都龍脈危殆!瘟源……在東宮!”
下集預告:鎮龍鐘撼動宮闕,東宮玉華池底驚現噬脈血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