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稿紙迷宮
淩晨四點的天光被鉛灰色雲層碾碎,化作冷雨滲進書房的裂縫。林夏跪在滿地褶皺的稿紙上劇烈喘息,喉嚨裡還卡著昨夜檔案室的鐵鏽味。青銅鋼筆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筆杆上的銜尾蛇紋路不知何時斷開了——就像他此刻混亂的記憶,總在某個節點突然卡殼。
“沙沙——沙沙——”
身後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響,不是風刮過紙堆的輕響,而是筆尖劃過紙麵的銳聲。林夏猛地回頭,看見原本靠牆的書架正在融化,深棕色的木料化作粘稠的墨汁,順著地板的溝壑流淌,所過之處,竟憑空生長出層層疊疊的稿紙。那些紙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轉眼就漫過腳踝,每張紙的頁眉都印著不同的年份:1938、1949、1977、2012……
“這不是我的書房。”他攥緊鋼筆站起身,卻發現腳下的稿紙突然變得柔軟,踩上去像陷進潮濕的泥沼。最底層那張紙上的字跡正在變形,“書桌”兩個字鼓起木質紋理,“台燈”化作暖黃的光暈,可光暈裡浮現的不是燈泡,而是1941年上海租界的街燈,燈下站著個穿旗袍的女人,麵孔竟與陳雪有七分相似。
“林先生倒是比劇本裡鎮定。”女人突然轉身,旗袍開衩處露出一截泛著冷光的金屬小腿,機械關節轉動時帶著齒輪咬合的輕響。她手裡捏著張泛黃的劇本,封麵上寫著《孤島紀事》,作者欄赫然是林夏的名字,“按第三十七版劇情,你現在該尖叫著摔碎那支鋼筆了。”
林夏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女人的右臉有塊菱形的疤痕,和他三年前寫《孤島紀事》時設定的女配角“青黛”一模一樣。可那個角色在修訂版裡早就被刪除了,因為編輯說“過於悲情的配角會影響主線”。
“你不該存在。”他後退半步,筆尖在空氣中劃出防禦的弧線,墨痕落地時,腳邊的稿紙突然掀起巨浪,露出底下更深層的時空——1998年的抗洪堤壩,無數穿著迷彩服的士兵正背著沙袋奔跑,其中一個轉身的瞬間,林夏看見他肩膀上的姓名牌:謝文東。
但這個謝文東不對勁。他的左臂是銀灰色的機械義肢,金屬指節捏著的不是沙袋,而是本攤開的筆記本,每一頁都寫滿紅色的修改批注。“第七稿裡你讓我炸掉堤壩。”男人的聲音像生鏽的鐵門在開合,機械臂突然彈出三道刀片,“可真實的98年,我們沒讓洪水淹過一寸土地。”
林夏的後背撞上堵突然升起的稿紙牆,紙張上印著他親筆寫的段落:“謝文東按下引爆器時,青黛的旗袍被氣浪掀成破碎的蝴蝶。”可此刻牆上的文字正在自行塗改,“引爆器”被劃掉,改成“衝鋒舟”;“破碎的蝴蝶”旁多了行血色批注:“她活下來了,在蕪湖開了家書店。”
“你們是...被刪除的角色?”林夏突然想起昨夜那個紙人的話——文字有記憶,被刪改的劇情會凝結成怨念。他看著青黛旗袍上的盤扣正在變形,變成他新書裡女主角的樣式;看著謝文東機械臂上的編號“x07”,與自己手稿裡給反派特工的編號完全一致。
“我們是劇情修正者。”青黛翻開劇本第二十三頁,那裡粘著張褪色的照片:1949年的北平街頭,穿中山裝的男人正在給孩子遞糖,眉眼間有林夏父親的影子。“你父親臨終前托人帶給你的信,被你改成了情報密函。”她的機械腿重重跺在地上,周圍的稿紙突然豎起,形成四麵高牆,“連至親的記憶都敢篡改,你配當寫作者嗎?”
高牆外傳來密集的槍聲。林夏透過稿紙的縫隙,看見1938年的台兒莊戰場,穿灰布軍裝的士兵正舉著步槍衝鋒,可他們的槍管裡噴出的不是子彈,而是纏繞的墨線。那些墨線在空中編織成網,將一個舉著指揮刀的日軍將領捆成粽子,將領的臉突然扭曲,變成林夏的模樣。
“這是你的第八重罪孽。”謝文東的機械臂指向那個被捆住的“林夏”,“你在《血色台兒莊》裡寫‘日軍將領小林正雄有一半中國血統’,試圖美化侵略罪。”金屬指節突然指向林夏的心臟,“但真實的曆史裡,他親手燒毀了三座村莊。”
稿紙地麵突然塌陷,林夏墜入1977年的高考考場。無數考生伏在課桌上奮筆疾書,他們的試卷上都印著同一個題目:《我的理想》。林夏看見自己的試卷上寫著“成為改變曆史的作家”,可這句話正在被紅色的墨水塗抹,取而代之的是“成為記錄真相的記者”。
“你看,劇情線一直在自我修正。”青黛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林夏猛地抬頭,發現所有考生的臉都變成了她的模樣,右臉的菱形疤痕在白熾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每個被你篡改的角色,都在某個時空活成了該有的樣子。”
機械臂的刀片突然劃破他的小臂,血珠滴在稿紙上的瞬間,周圍的場景驟然切換。林夏站在2012年的圖書館,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木地板上,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正趴在桌上睡覺,攤開的筆記本裡畫滿了機械設計圖——那是十七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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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該考上哈工大的機械係。”謝文東的機械臂按在少年的肩膀上,白襯衫少年的臉開始融化,露出底下青黛的疤痕,“是我們偷換了你的高考誌願,讓你去學中文,隻為了讓你有機會修正那些錯誤。”
林夏的鋼筆“當啷”落地。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寫作到關鍵處總會莫名心悸——不是創作瓶頸,是這些被篡改的角色在反抗。就像此刻,他看見自己十七歲的筆記本上,“機械設計”四個字正從紙頁裡凸起,化作無數細小的齒輪,順著地板的縫隙鑽進他的傷口。
“出口在那裡。”青黛指向書房儘頭的拱門,那裡的稿紙正在稀薄,隱約能看見外麵的天光,“但你要想清楚,走出去就是真實的時空,那裡沒有修改液,沒有刪改鍵,你寫下的每個字,都會成為釘死自己的釘子。”
林夏撿起鋼筆,指尖觸到筆帽的刹那,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老人當時已經說不出話,隻是用枯瘦的手指反複摩挲他書架上的《史記》,那本被翻爛的書裡,夾著張泛黃的便簽:“史書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他朝著拱門走去,腳下的稿紙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骨頭上,那些被刪改的劇情、被抹去的角色、被扭曲的曆史,正順著毛孔鑽進他的血液。青黛和謝文東沒有再阻攔,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他,他們的機械肢體正在生鏽、剝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真實軀體——那是被戰爭、洪水、饑荒刻下的傷痕。
距離拱門外的天光隻有三步時,林夏突然感到腳下的觸感變了。不是紙張的粗糙,而是鏡麵的冰涼。他低頭的瞬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凍結了——
鏡麵裡映出的不是他走向出口的背影,而是無數個舉著鋼筆的“自己”。他們穿著不同年份的衣服,有的戴著金絲眼鏡,有的纏著繃帶,有的臉上還帶著少年時的青澀,但每個人的眼睛裡都燃燒著同樣的火焰。
“該刪改你的戲份了。”
無數個聲音重疊在一起,震得鏡麵泛起漣漪。林夏猛地回頭,身後空蕩蕩的,隻有那道越來越稀薄的拱門。可鏡麵裡的“自己”們已經舉起了鋼筆,筆尖對準了鏡外的他,墨囊裡流動的不是墨水,是濃稠的、暗紅色的血。
他到底是在走向真實,還是闖進了更精密的劇本陷阱?那些舉著鋼筆的“自己”,是被他背叛的角色化身,還是...他從未正視過的另一個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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