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血書溯源
永恒的黃昏像一塊被浸了鐵鏽水的絨布,沉甸甸地壓在回廊儘頭。林夏的意識體踩在暗紅色地毯上,每一步都陷進半寸,仿佛腳下不是織物,而是凝固的血漿。空氣裡浮動著一股甜腥氣,混雜著舊紙張的黴味,比上一章回廊裡的金粉氣息更粘稠,粘在皮膚上像沒乾的糖漿。
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自從上一章的霧氣散儘,身體化作意識體形態,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到了這片從未見過的區域。原本高聳入雲的書架在這裡變得歪斜,像是被巨力擰過的麻花,書脊斷裂處滲出暗紅色的液滴,滴在地毯上洇出星星點點的光斑,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
“這裡不該是‘已安放’的終點。”林夏喃喃自語,指尖撫過最近的一排書架。那些曾經在她觸碰下發燙的空白書籍,此刻都像死透的魚,封麵蒙著層灰黑色的痂,摸上去硬得硌手。
身後傳來書頁翻動的輕響,平穩如圓規畫直線的聲音再次響起:“終點之後,往往是更幽深的褶皺。”
林夏轉身時,看見神秘旁白者正站在三碼外的書架陰影裡,深灰色風衣的下擺沾著幾片乾枯的紙屑。他手裡那本黑色封皮的書敞開著,pages間流淌著銀白色的光,卻照不亮他蒙著薄霧的眼睛。
“你也是未完成的一部分嗎?”林夏問。這一次她沒有發抖,意識體的形態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卻放大了所有感官——包括對“真實”的直覺。她能確定,這個男人身上纏繞著比那些空白書籍更複雜的“中斷”。
旁白者合上書,光瞬間斂去:“我是‘邊界’。既不屬於未完成,也不屬於已安放。”他抬手指向回廊最深處,“那裡有本不該存在的書,它在啃食其他故事的血肉。”
順著他指尖的方向,林夏看見書架儘頭的陰影裡,立著一個孤零零的書立,上麵斜插著本暗紅色封皮的書。那本書比周圍的任何一本都要新,封皮光滑得像塗了層釉,卻在每一道裝訂線的縫隙裡,緩緩不是靜止的。當林夏的目光掃過時,它正順著書脊的紋路緩緩蠕動,像無數條細小的血蚯蚓在遷徙。封麵上沒有任何文字,卻在正中央有塊不規則的深色斑塊,像是被人用沾滿血的手指狠狠按上去的,邊緣還殘留著指節的壓痕。
“彆碰它。”旁白者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像是圓規的針尖突然打滑,“這不是‘未完成’,是‘不該完成’。”
林夏意識體體指尖已經離封麵不到半寸。那股甜腥氣突然變得尖銳,刺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根蘸了血的針在往腦子裡鑽。她聽見無數細碎的聲音從書頁裡滲出來——不是文字的呢喃,是牙齒啃咬骨頭的脆響,是金屬器械碰撞的叮當聲,還有女人壓抑的啜泣,像被捂住嘴的貓在喉嚨裡發出嗚咽。
“它在叫我。”林夏的聲音不受控製地發顫,指尖卻像被磁石吸住,“那些聲音裡……有求救的人。”
“求救是陷阱。”旁白者快步上前,深灰色風衣帶起的風卷著金粉掠過地毯,那些金粉落在血書周圍,竟像被灼燒般發出滋滋的響聲,“這是‘敘事汙染’最嚴重的一種形態——當書寫者的惡意超過故事本身的承載力,文字就會變成吞噬意識的獠牙。”
他伸手去拉林夏的手腕,指尖即將觸碰到她意識體的瞬間,血書突然劇烈震顫起來。暗紅色封皮像活人的皮膚般鼓起青筋,那些蠕動的血蚯蚓猛地加速,順著書脊爬到林夏的指尖上。
燙。
比上一章空白書籍發燙時要燙十倍,像攥住了塊燒紅的烙鐵。林夏想縮回手,卻發現那些血蚯蚓已經鑽進了她的意識體——沒有傷口,卻清晰地感覺到它們順著血管遊走,在她的太陽穴裡、後頸處、心臟的位置鑽出一個個滾燙的洞。
“林夏!”旁白者的聲音第一次劈裂,平穩的直線突然拐出陡峭的折線。
但已經晚了。血書的封麵像被剝開的皮膚般向後翻開,露出裡麵暗紅色的紙頁——那些紙根本不是植物纖維,而是用某種薄膜製成的,半透明的質地裡能看見細密的血管狀紋路。無數血字從紙頁深處浮上來,不是用墨水寫的,是用某種粘稠的液體一筆一劃勾勒而成,筆畫末端還掛著晶瑩的血珠,在永恒黃昏的光線下泛著妖異的光澤。
林夏感覺自己在被拖拽。不是身體的移動,是意識被硬生生從回廊裡扯出來,塞進那些血字的縫隙裡。她看見的不再是書架回廊,而是無邊無際的血霧,腳下踩著的是凝固的血池,池麵倒映出無數扭曲的人臉,有男人,有女人,還有孩子,他們的嘴巴無聲地開合著,眼眶裡淌出的不是眼淚,是濃稠的血漿。
“嘔——”她下意識地彎腰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意識體沒有消化係統,但那種生理性的惡心感卻真實得可怕,像吞了隻腐爛的老鼠。
“第一次進來的人都這樣。”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血霧深處傳來,帶著股燒糊的紙味。林夏猛地抬頭,看見一點微弱的燭光在血霧中搖晃,像溺水者最後抓著的稻草。燭光漸漸靠近,才看清光源來自一黃銅銅燭台,燭台的底座雕刻著繁複的花紋,仔細看去卻發現那些花紋是由無數細小的文字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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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燭人就站在燭光後麵。他穿著件深褐色的長風衣,衣擺和袖口都沾滿了黑灰色的汙漬,像是常年在火堆旁工作的人。他的臉大半藏在陰影裡,隻能看見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嘴唇,嘴唇乾裂得像久旱的土地,嘴角還沾著點黑色的灰燼。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在燭光下泛著種金屬般的冷光,不像人類的瞳孔,倒像兩顆被打磨過黑曜石石。
“你是誰?”林夏的聲音在血霧裡發飄,她發現自己的意識體正在變得透明,邊緣處已經開始消散,“這裡是……書裡的世界?”
持燭人沒有立刻回答,隻是舉起燭台,讓燭光在她臉上掃過。林夏感覺那燭光像是帶著某種力量,被照亮的地方,意識體消散的速度變慢了些。
“我是‘故事清潔工’。”他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種機械的頓挫感,像是很久沒說話的人,“專門處理這些失控的敘事。”他抬起下巴,示意林夏看向血池裡的人臉,“你看到的不幻覺覺,是被這本血書吞噬的故事碎片——每一張臉,都是某個被強行中斷的敘事裡的角色。”
林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好對上一張七八歲孩子的臉。那孩子的眼睛突然轉向她,瞳孔裡沒有任何神采,隻有純粹的恐懼。他的嘴巴終於不再無聲,林夏聽見一聲淒厲的尖叫,不是用耳朵聽到的,是直接在意識裡炸開的。
“他們為什麼會被吞噬?”她捂住耳朵,指尖卻穿透了意識體的皮膚,根本擋不住那聲音。
“因為書寫者的惡意溢出了。”持燭人用沒拿燭台的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個小本子,翻開時能看見裡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跡潦草得像雞爪刨出來的,“有些故事從一開始就不該被寫出來。仇恨、暴力、純粹的惡……這些東西寫多了,文字就會活過來,變成會咬人的野獸。”他合上本子,目光落在林夏身後,“就像這本《關東軍絕密檔案》。”
林夏猛地回頭,看見那本血書不知何時漂浮在了血霧中,紙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動著,每翻過一頁,血池裡就會多出幾張新的人臉。血字在紙頁上瘋狂遊走,組成一個個短句:
“實驗體731號,注射新型細菌後第3天,皮膚開始潰爛……”
“女性實驗體,編號1004,活體解剖,臟器取出時仍在跳動……”
“兒童實驗體,年齡5歲,強製吸芥子氣氣,記錄呼吸頻率變化……”
這些文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林夏的意識體滋滋作響。她看懂了,或者說,是她的曆史知識幫她看懂了關東軍軍、731、活體實驗……這些課本裡用黑體字標出的殘酷曆史,此刻正以最血腥的方式在她眼前上演。
“1947年……”她喃喃自語,指尖不受控製地指向血書最新浮現的一行字,那行字不是短句,而是一串坐標,精確到了分和秒,“這個坐標……是關東軍某個秘密實驗室的位置!”
她在大學時做過相關的曆史課題,對東北地區的舊日軍事遺址址坐標有過研究。這個坐標她見過,在一份解密的檔案裡,標注的是“731部隊第16支脈實驗室,1945年戰敗後炸毀,無幸存者”。
“看來你知道些什麼。”持燭人的聲音依舊沙啞,但林夏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像是平靜的湖麵投進了顆小石子,“那你應該也知道,這些東西不該被寫出來,更不該變成‘敘事’。”他舉起燭台,燭光突然變得明亮,照亮了血書封皮內側隱藏的一行小字——“獻給吾師,以血為墨,記錄功勳”。
“吾師?”林夏的心臟意識體模擬出的心臟)猛地一縮,“這本書的作者……還有老師?”
“或者說,是‘終極作者’。”旁白者的聲音突然在血霧中響起。林夏回頭,看見他就站在不遠處,深灰色風衣在血霧中獵獵作響,他手裡的黑色封皮書敞開著,銀白色的光與持燭人的燭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不穩定的光牆,擋住了那些試圖靠近的血池人臉。
“你也進來了?”持燭人挑了挑眉,燭光下終於能看清他的眼睛——那不是黑曜石,是某種深棕色的玻璃珠,瞳孔的位置有個細小的孔洞,像是被針戳出來的,“邊界的守護者,也會涉足‘不該完成’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