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念軍上學了
1951年的早春,黃土坡上的積雪雖然還沒有完全融化,但那凜冽的寒風似乎已經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威力,風中少了幾分刺骨的寒意,反而隱隱約約地夾雜著一些剛冒頭的青草氣息。
黎明時分,天色依然昏暗,整個村莊都還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然而,在謝文東家那座略顯破舊的土坯房裡,卻早已亮起了燈光。微弱的光芒透過窗戶紙,照亮了屋內的一角。
張彩霞正蹲在炕邊,借著那點微弱的光線,專注地給兒子謝念軍係著新做的藍布書包帶子。她的動作輕柔而細致,仿佛手中的書包是一件珍貴的寶物。
“慢點穿,彆把棉襖蹭破了。”彩霞的聲音軟乎乎的,手指捏著針腳細密的書包帶,輕輕拉了拉——這書包是她攢了半個月的碎布,夜裡就著煤油燈縫的,上麵還繡了個歪歪扭扭的“念”字。念軍剛滿七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小棉襖,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像個熟透的蘋果,他伸手抓著書包帶,急得直跺腳:“娘,快點嘛!爹說今天要背我去學校,晚了先生該不等我了!”
“急啥?先生還沒開門呢。”謝文東從灶房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玉米糊糊,上麵還臥了個金黃的荷包蛋——這雞蛋是他昨天去鎮上換的,特意給念軍上學第一天留的。他把碗放在炕邊的小桌上,彎腰摸了摸兒子的頭:“先把糊糊喝了,不然上學路上該餓了。”
念軍噘著嘴,卻還是乖乖坐下,捧著碗小口喝起來。彩霞站在一旁,看著父子倆,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她想起去年麥收後,謝文東從縣裡開會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跟她說要送念軍上學:“咱這輩子沒念過書,不能讓孩子也睜眼瞎。村裡新辦了學校,先生是城裡來的文化人,得讓念軍去學認字,將來做個有出息的。”
那時候她還犯過愁,家裡的麥子剛分完,除去口糧,也剩不下多少。可謝文東鐵了心,說就是再緊巴,也得供孩子上學。後來還是王滿倉聽說了,主動送來半袋玉米麵,說這是互助組大夥的心意:“東子為咱組裡操了不少心,念軍上學是好事,咱大夥也得幫襯幫襯。”
“想啥呢?”謝文東的聲音把彩霞拉回現實,他已經把念軍的新鉛筆盒裝進了書包——這鉛筆盒是他用家裡的舊鐵皮罐頭做的,邊緣磨得光滑,還在上麵刻了個小太陽。“該走了,再晚真要遲到了。”
謝文東蹲下身,讓念軍趴在自己背上,伸手托住兒子的腿。念軍摟住父親的脖子,手裡攥著個熱乎乎的烤紅薯,興奮地說:“爹,先生會教我寫自己的名字嗎?我還想學會讀報紙,到時候讀給你聽!”
“會的,隻要你好好學,啥都能學會。”謝文東站起身,腳步穩當得很。彩霞跟在後麵,手裡拿著件小棉襖,生怕念軍路上凍著。
剛走出家門,就碰到了隔壁的李大嫂和幾個媳婦在村口嘮嗑。李大嫂看見他們,笑著迎上來:“東子,這是送念軍上學去啊?瞧這孩子,穿得真精神!”
“可不是嘛,今天第一天上學,得讓他高興高興。”謝文東笑著回話。
旁邊的趙二嬸湊過來,伸手摸了摸念軍的書包:“這書包真好看,彩霞你手真巧。聽說城裡來的先生可嚴了,念軍這麼小,能適應不?”
彩霞笑著說:“嚴點好,嚴點才能學到東西。再說念軍這孩子,彆看年紀小,可懂事了,肯定能聽先生的話。”
“話是這麼說,可我聽說……”趙二嬸壓低聲音,看了一眼謝文東,“聽說先生知道東子以前在部隊的事,會不會對念軍有啥想法啊?”
這話一出,旁邊的氣氛頓時有點僵。謝文東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卻沒生氣,隻是說:“二嬸,我以前在部隊是打鬼子的,沒做過虧心事。先生是文化人,不會瞎琢磨的。”
李大嫂趕緊打圓場:“就是,東子是咱村的英雄,念軍也是好孩子,先生肯定喜歡。再說了,東子現在是互助組的模範,先生巴結還來不及呢,咋會有想法?”
趙二嬸也覺得自己話說得不妥,趕緊點頭:“是我多嘴了,東子你彆往心裡去。念軍,到了學校要好好學,回來給嬸子背首詩啊!”
念軍在謝文東背上,用力點點頭:“知道了,二嬸!”
幾人又說了幾句閒話,謝文東就背著念軍往學校走。路上,念軍趴在父親耳邊,小聲問:“爹,趙二嬸說的部隊是啥地方啊?你以前去過嗎?”
謝文東腳步頓了一下,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他想起十幾年前,自己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跟著部隊在山裡打鬼子,那時候槍林彈雨,身邊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倒下。有一次,他的班長為了掩護他,被鬼子的子彈打中,臨死前還攥著他的手說:“東子,要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爹?”念軍的聲音把他拉回來。謝文東深吸一口氣,笑著說:“部隊是保家衛國的地方,爹以前在那裡,是為了讓老百姓能安安穩穩過日子。現在好了,鬼子被打跑了,你能安安穩穩上學,就是爹最大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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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臉貼在謝文東的背上。他能感覺到父親的肩膀很寬,很結實,像家裡的老槐樹,能為他遮風擋雨。
村裡的學校就在村東頭,是一間翻新的土坯房,門口掛著塊木牌子,上麵寫著“向陽村小學”四個黑字。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穿著灰布長衫的男人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本書,正在來回踱步——他就是教書先生,姓周,是從城裡來的,聽說以前在師範學校教過書。
“周先生,早啊!”謝文東走上前,輕輕把念軍放下來。
周先生轉過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著說:“謝同誌早,這就是念軍吧?”他蹲下身,摸了摸念軍的頭,“這孩子虎頭虎腦的,眼睛亮,像你。”
念軍有點害羞,躲在謝文東身後,偷偷看著周先生。謝文東把兒子拉到身前,說:“念軍,快跟先生問好。”
“先生好。”念軍小聲說,聲音還有點奶氣。
周先生笑了,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水果糖,遞給念軍:“以後我就是你的先生了,在學校要聽話,知道嗎?”
念軍接過糖,攥在手裡,用力點點頭。謝文東把書包裡的鉛筆盒拿出來,遞給兒子:“這是爹給你做的鉛筆盒,裡麵有兩支鉛筆,一塊橡皮,你要好好愛護,彆弄丟了。在學校要聽先生的話,跟同學好好相處,要是有人欺負你,就跟爹說。”
“我知道了,爹。”念軍接過鉛筆盒,抱在懷裡,“爹,我會好好學認字,等我學會了,就給你讀報紙,讀你帶回來的小冊子。”
謝文東看著兒子認真的樣子,眼眶有點熱。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家裡窮,彆說上學,就連吃飽飯都難。那時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認識幾個字,不用每次看告示都得求人。現在,他的兒子終於能走進學堂,這比他自己當上模範互助組組長還高興。
“好了,快進教室吧,其他同學都到了。”周先生站起身,牽著念軍的手,往教室裡走。
念軍走到教室門口,還回頭看了一眼謝文東,揮了揮手:“爹,娘,我放學再找你們!”
彩霞趕緊揮手:“去吧,彆擔心我們。”
謝文東站在門口,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教室裡,心裡五味雜陳。彩霞走到他身邊,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時間真快,還記得念軍剛出生的時候,才這麼點大,現在都能上學了。”她用手比劃著,眼裡滿是溫柔。
謝文東握住她的手,感慨地說:“是啊,要是那些弟兄能看到,該多好。他們當年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讓孩子們能過上好日子,能安安穩穩上學。現在心願實現了,他們也能瞑目了。”
彩霞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他們肯定能看到,他們在天上看著呢,看著你把互助組帶好,看著念軍好好長大,看著咱村裡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兩人站在學校門口,看著教室裡傳來的讀書聲,心裡都暖暖的。過了一會兒,村裡的幾個媳婦也來了,都是送孩子上學的。李大嫂看到他們,笑著說:“東子,彩霞,你們還沒走啊?我家狗蛋剛才還跟我說,要跟念軍做同桌呢!”
“是嗎?那太好了,倆孩子能互相照應。”彩霞笑著說。
趙二嬸也來了,手裡牽著她的小孫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謝文東說:“東子,早上的事是我不對,你彆往心裡去。我家小孫子也在這上學,以後還得讓念軍多帶帶他。”
謝文東笑著說:“二嬸,過去的事就彆提了,孩子們能一起上學,一起進步,才是好事。”
正說著,教室裡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緊接著,就看見念軍哭著跑了出來。謝文東和彩霞趕緊迎上去,抱住兒子:“念軍,咋了?誰欺負你了?”
念軍擦著眼淚,抽噎著說:“爹,他們……他們說你是打仗的,說你手上有血,不讓我跟他們玩……”
謝文東的心猛地一沉,他抬頭往教室裡看,隻見幾個孩子站在門口,怯生生地看著他。其中一個孩子的父親,是村裡沒加入互助組的劉老三,以前就跟謝文東有點過節。
周先生也跟著走了出來,皺著眉頭說:“謝同誌,對不起,是我沒管好孩子們。剛才那幾個孩子胡說八道,我已經批評他們了。”
謝文東深吸一口氣,把念軍抱起來,擦乾他的眼淚:“念軍,彆聽他們的。爹以前打仗,是為了保護老百姓,手上的血,是打鬼子的血,不是壞人的血。你要記住,爹沒做錯事,你也沒做錯事,不用怕他們。”
念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卻還是有點害怕,緊緊摟著謝文東的脖子。彩霞看著兒子委屈的樣子,心裡也不好受,對周先生說:“周先生,孩子們還小,不懂事,可他們的家長要是這麼教孩子,以後念軍在學校可咋過啊?”
周先生歎了口氣:“我知道,劉老三他們幾家,一直對互助組有意見,覺得東子你出風頭,占了好處。他們肯定是在家裡跟孩子說了你不少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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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嫂在旁邊聽了,生氣地說:“劉老三也太過分了!東子為咱村做了多少事,他不感激就算了,還教孩子說這種話,真是沒良心!”
趙二嬸也說:“就是,回頭我去跟劉老三說說,讓他彆再瞎教孩子了。孩子們在一個學校上學,鬨僵了對誰都不好。”
謝文東搖了搖頭:“不用了,二嬸。這事要是我去說,反而會讓他覺得我心虛。我相信周先生能處理好,也相信孩子們相處久了,會知道念軍是個好孩子,知道我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周先生點點頭:“謝同誌,你放心,我會好好跟孩子們說,也會找劉老三他們談談。念軍是個聰明的孩子,不能因為這些事影響他上學。”
謝文東把念軍放下來,蹲在他麵前,認真地說:“念軍,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你不能因為彆人說幾句壞話就哭,就不想上學了。你要記住,隻要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彆人說啥都沒用。你好好學認字,將來做個有出息的人,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反駁。”
念軍看著父親堅定的眼神,慢慢停止了哭泣,用力點點頭:“爹,我知道了,我還要上學,我還要給你讀報紙。”
周先生笑著說:“這才是好孩子,走,先生帶你回教室,跟同學們好好說清楚,他們肯定會跟你做朋友的。”
念軍拉著周先生的手,回頭看了一眼謝文東和彩霞,然後走進了教室。謝文東和彩霞站在門口,心裡還是有點不放心。李大嫂安慰他們說:“東子,彩霞,你們彆擔心,周先生是個明事理的人,肯定能把這事處理好。再說念軍這孩子懂事,不會受欺負的。”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才各自離開。謝文東和彩霞往家走,路上,彩霞小聲說:“東子,你說劉老三他們會不會一直跟咱作對啊?念軍在學校,會不會還受委屈?”
謝文東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管他們怎麼作對,我都不會讓他們影響到念軍。互助組的事,我會繼續做好,讓大夥都能過上好日子。至於念軍,我相信他能慢慢適應,能跟同學們好好相處。”
話雖這麼說,可謝文東心裡還是有點隱隱的擔心。他知道,劉老三他們對互助組的意見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因為“分層播種法”的事,就跟他鬨過彆扭。現在念軍上學了,他們又把氣撒在孩子身上,以後還不知道會出啥幺蛾子。
回到家,謝文東剛坐下,就聽見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是王滿倉。王滿倉手裡拿著個布袋子,走進來說:“東子,我聽說念軍上學第一天就受委屈了?這是我家老婆子蒸的饅頭,給念軍帶幾個,讓他下午吃。”
謝文東接過布袋子,感激地說:“叔,謝謝你,還讓你惦記著。”
王滿倉歎了口氣:“劉老三那幾家,就是眼紅你,眼紅互助組。之前因為分麥子的事,就跟我鬨過,說咱互助組偏心。現在又教孩子說這種話,真是太不像話了!”
“叔,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這事不能硬來。”謝文東說,“周先生已經答應會找他們談談,我想先看看情況。要是他們還不收斂,咱再想辦法。”
王滿倉點點頭:“你說得對,不能硬來。不過你也彆太忍讓,要是他們敢欺負念軍,咱互助組的人肯定不答應!”
兩人聊了一會兒互助組的事,王滿倉才離開。謝文東坐在炕邊,看著窗外,心裡想著念軍在學校的情況,想著劉老三他們的事,還有農科所之前提到的,讓他去研究改良農具的事,覺得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
中午的時候,念軍放學回來了,臉上雖然還有點委屈,卻比早上好多了。他跑到謝文東身邊,興奮地說:“爹,先生今天教我認了三個字,是‘天’‘地’‘人’,我還會寫了!”他拿起鉛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起來。
謝文東看著兒子認真的樣子,心裡的擔心少了幾分。他笑著說:“念軍真厲害,才一天就學會了三個字。下午上學,還要好好學,知道嗎?”
“知道了!”念軍用力點點頭,然後又小聲說,“爹,上午跟我吵架的那幾個同學,已經跟我道歉了,他們說以後跟我一起玩。”
彩霞高興地說:“真的?那太好了!周先生肯定跟他們好好說了。”
“嗯,先生跟他們說,爹是英雄,是打鬼子的,還說我有個好爹。”念軍驕傲地說。
謝文東和彩霞都笑了,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中午吃飯的時候,念軍吃了兩個饅頭,還喝了一碗玉米糊糊,吃得津津有味。下午上學的時候,他自己背著書包,不用謝文東背了,還跟父母說:“爹,娘,我自己能去學校,你們不用送我了。”
謝文東和彩霞看著兒子的背影,心裡都暖暖的。彩霞說:“你看,孩子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