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冬日的回憶
1951年的冬天,仿佛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給催趕著,急匆匆地就來到了人們麵前。才剛剛進入初冬,那第一片雪花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這場雪下得並不大,稀稀拉拉的,就像老天爺隨意灑下的一把鹽巴。然而,就是這麼一場小雪,卻給黃土坡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遠遠望去,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風,像一個冷酷的劊子手,毫不留情地刮過人們的臉頰,帶來陣陣刺痛,就好像是無數把小刀子在臉上切割一般。人們紛紛縮起脖子,加快腳步,匆匆忙忙地往家裡趕去。
各家各戶的大門,也都早早地關上了,生怕那寒冷的風會趁機鑽進來。而在屋內,炕頭被燒得暖烘烘的,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感受著那絲絲暖意。透過窗戶,還能隱隱聞到各家各戶飄出的飯菜香味,那是家的味道,是溫暖的味道。
謝文東家的土坯房裡,煙囪正冒著嫋嫋炊煙。張彩霞係著藍布圍裙在灶房忙活,鐵鍋裡燉著的蘿卜燉肉咕嘟咕嘟響,油花浮在湯麵上,香氣順著門縫往屋裡鑽。謝念軍趴在炕頭,手裡攥著根燒火棍,在地上畫著白天先生教的“山”字,時不時抬頭往門口瞅:“娘,爹說今天有客人來,是啥客人呀?”
“是你爹以前的戰友,叫老陳,跟你爹一起打過鬼子的。”彩霞往灶膛裡添了塊柴火,火苗“噌”地竄起來,映得她臉頰通紅,“等會兒客人來了,你可得乖點,彆瞎鬨。”
“知道啦!”念軍脆生生應著,又低頭繼續畫字,嘴裡還念叨著,“打鬼子,先生說打鬼子的都是英雄。”
正說著,院門口傳來一陣粗糲的喊聲:“東子!東子在家不?”
謝文東剛從互助組倉庫回來,聽見聲音,鞋都沒來得及換,踩著雪就往院外跑。門口站著個穿著舊軍大衣的男人,頭發花白了大半,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左手空蕩蕩的——那是當年跟鬼子拚刺刀時被砍斷的。他肩上扛著個布袋子,看見謝文東,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東子,你小子,可讓我好找!”
“老陳!”謝文東幾步衝過去,緊緊抱住他,聲音都發顫,“你咋來了?這些年你去哪了?”
“我轉業回了老家,在縣裡的糧站工作。聽說你在這搞互助組,成了模範,就想著來看看你。”老陳拍著謝文東的背,笑著抹了把眼淚,“你小子,還是這麼壯實,一點沒變。”
兩人拉著手進了屋,老陳把布袋子往炕邊一放:“這是我攢的幾斤白麵,還有點臘肉,給你和孩子嘗嘗。”
“你這老東西,來就來,還帶啥東西!”謝文東嗔怪著,卻趕緊讓念軍給老陳倒熱水,“快坐,炕頭暖和。彩霞,老陳來了,趕緊把菜端上來!”
彩霞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炒雞蛋走進來,笑著說:“陳大哥,一路辛苦了,快趁熱吃點東西。”
“弟妹還是這麼賢惠。”老陳看著彩霞,又看了看趴在一旁的念軍,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就是念軍吧?都長這麼大了,虎頭虎腦的,跟東子小時候一個樣。”
念軍有點害羞,往謝文東身後躲了躲,偷偷打量著老陳空蕩蕩的袖子,小聲問:“叔叔,你的胳膊呢?”
屋裡的氣氛瞬間有點僵,謝文東剛想開口,老陳卻笑了:“這胳膊啊,是跟鬼子拚刺刀的時候丟的。那時候,我和你爹,還有一群弟兄,在山上跟鬼子周旋,子彈打光了,就用刺刀捅,用石頭砸,硬是把鬼子趕跑了。”
念軍眼睛一亮:“是不是像先生說的那樣,你們都是英雄?”
“算不得英雄,就是想讓老百姓能過上安穩日子。”老陳拿起桌上的酒碗,給自己倒了一碗,“東子,來,咱哥倆好久沒喝酒了,今天得好好喝幾杯。”
謝文東也拿起酒碗,跟老陳碰了一下,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帶著灼熱的暖意,卻也勾起了深埋在心底的回憶。他想起1943年的冬天,比現在冷得多,他和老陳還有班長王強,在山裡的山洞裡躲了三天三夜,懷裡揣著凍硬的窩頭,耳朵都快凍掉了,卻還在琢磨著怎麼偷襲鬼子的糧車。
“還記得王強不?”老陳喝了口酒,聲音低沉下來,“就是咱班長,當年為了掩護你,被鬼子的子彈打中的那個。”
謝文東的手猛地一顫,酒灑了一點在炕席上。他點點頭,眼裡泛起了紅血絲:“記得,咋能不記得。那天雪下得特彆大,我們去截鬼子的糧車,沒想到中了埋伏。班長把我推到雪溝裡,自己衝了上去,子彈打在他身上,像篩子一樣……”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眶也紅了。老陳拍了拍他的肩膀:“後來我聽說,你把班長的屍體埋在了山腳下,還給他立了塊碑。東子,你是個重情義的人。”
“班長對我好,我不能忘了他。”謝文東又喝了一碗酒,“他臨死前還跟我說,要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能吃飽飯,能讓孩子上學。現在,日子好了,可他卻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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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軍趴在一旁,聽著父親和老陳的話,小臉上滿是認真。他雖然不太懂父親說的那些事,卻能感覺到父親心裡的難過。他伸出小手,拉了拉謝文東的衣角:“爹,班長叔叔是好人,我以後也要像他一樣,保護老百姓。”
謝文東看著兒子,心裡一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等你長大了,爹就把當年的事慢慢講給你聽。”
彩霞端著燉好的蘿卜燉肉走進來,聽見屋裡的對話,眼圈也紅了。她把菜放在桌上,輕聲說:“東子,陳大哥,彆光說傷心事,快吃菜,菜都要涼了。”
老陳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感慨地說:“還是弟妹做的菜好吃,比我家裡那口子做的強多了。想當年在部隊,我們天天吃窩頭鹹菜,哪能想到現在能吃上這麼香的肉。”
“是啊,那時候苦,可也痛快。”謝文東笑著說,“記得有一次,我們偷襲了鬼子的炮樓,繳獲了兩箱罐頭,大夥分著吃,比過年還高興。老陳你當時吃太急,差點噎著,還是班長給你拍的背。”
“哈哈,可不是嘛!”老陳也笑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還有一次,你跟鬼子拚刺刀,把刺刀都捅彎了,還跟沒事人一樣,說再找把新的。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不怕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起當年的日子,時而大笑,時而落淚。念軍坐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問一句:“爹,鬼子是不是很凶?”“叔叔,你們當時有沒有槍?”謝文東和老陳都耐心地回答他,把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變成了孩子能聽懂的話語。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老陳喝得有點醉,臉頰通紅,話也多了起來。他看著謝文東,認真地說:“東子,我這次來,除了看你,還有件事想跟你說。縣裡正在組建民兵隊,想讓有戰鬥經驗的人去當教官,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你要是去了,肯定能把民兵隊帶好。”
謝文東愣了一下,心裡泛起了波瀾。他想起當年在部隊的日子,想起那些並肩作戰的弟兄,心裡確實有點動心。可他又想起互助組的大夥,想起念軍,想起家裡的日子,又猶豫了:“老陳,我現在是互助組的組長,大夥都信我,我要是走了,互助組咋辦?”
“互助組有滿倉他們幫襯,肯定能行。”老陳說,“東子,你有本事,不能隻守著一個村。去縣裡當教官,能教出更多能保家衛國的人,這不是比在村裡種地更有意義嗎?”
謝文東沒說話,拿起酒碗,又喝了一碗。他心裡很矛盾,一方麵,他想為國家做點事,想讓更多人能保護自己的家園;另一方麵,他又舍不得互助組的大夥,舍不得家裡的日子。
彩霞坐在一旁,看出了他的心思,輕聲說:“東子,你要是想去,就去吧。互助組的事,我和滿倉叔會幫你盯著,念軍也會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