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念軍的理想
冬初的風像一個頑皮的孩子,裹著細碎的雪沫子,在黃土坡上的村落裡肆意奔跑。它吹過光禿禿的樹枝,給它們披上了一層薄霜,仿佛是大自然給它們穿上的白色紗衣。
謝文東家的土坯院牆,在這冬日的雪景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院牆頂著積雪,就像披了一件厚厚的白棉襖,給人一種溫暖而質樸的感覺。煙囪裡冒出的煙柱,在冷空氣中直直地往上飄,仿佛是在向天空訴說著這個小村落的生活氣息。
走進堂屋,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土炕燒得正旺,紅紅的火苗舔著炕沿,讓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股溫暖的氣息。炕桌上,擺放著剛蒸好的紅薯,它們散發著甜絲絲的熱氣,讓人垂涎欲滴。這些紅薯,是謝文東家自己種的,純天然無汙染,吃起來格外香甜。
熱氣騰騰的紅薯,把玻璃窗上的冰花熏得漸漸融化,留下了一道道水痕。這些水痕,就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畫,給這冬日的景象增添了一絲彆樣的情趣。
謝文東剛從合作社的場院回來,深藍色的土布棉襖上沾著雪粒,一進門就被屋裡的暖意裹住。他跺了跺腳上的雪,摘下頭上的狗皮帽子,露出額前幾道淺淺的皺紋——這幾年操持合作社的事,他眼角的紋路深了些,可腰杆依舊挺得筆直,帶著軍人特有的硬朗勁兒。
“可算回來了,快上炕暖和暖和。”張彩霞從灶房裡出來,手裡端著個粗瓷碗,碗裡是滾燙的薑茶,“外麵風大,凍壞了吧?”她把碗遞到謝文東手裡,又伸手拍了拍他棉襖上的雪,指尖觸到他冰涼的肩膀時,忍不住皺了皺眉,“跟你說過多少回,天冷就早點回來,場院的活讓年輕人多盯盯。”
謝文東接過薑茶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肚子裡,驅散了渾身的寒氣。他笑著往炕沿上坐,把帽子往炕桌上一放:“沒事,這點冷算啥?當年在東北打仗,零下幾十度,趴在雪窩裡一動不動,那才叫凍呢。”
這話剛出口,裡屋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小小的身影撲了過來,抱住了謝文東的胳膊。“爹!你回來啦!”謝念軍仰著小臉,眼睛亮得像星星,七歲的孩子穿著件紅色的小棉襖,是張彩霞去年給他做的,洗得有些發白,卻乾乾淨淨。他手裡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興奮地晃著謝文東的胳膊,“爹,你看我寫的作文!先生說我寫得好!”
謝文東放下碗,把兒子抱到腿上,接過那張紙。紙是粗糙的毛邊紙,上麵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有些筆畫還出了格,卻一筆一劃透著認真。他逐字逐句地讀著,聲音低沉而溫和:
“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解放軍,像爸爸和李爺爺一樣。爸爸以前是解放軍,他說他打過好多壞蛋,保護過好多老百姓。李爺爺也是解放軍,他的腿就是打仗時受傷的,走路一瘸一拐,可他說那是光榮的傷疤。
我要當解放軍,戴上紅五星帽子,扛著槍,去打壞蛋。要是有壞蛋來欺負我們村的人,我就開槍打他們,保護娘,保護爹,保護合作社的叔叔阿姨們。我要像爸爸一樣勇敢,不怕苦,不怕疼,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讀到最後一句,謝文東的聲音頓了頓。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兒子,念軍正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他,小臉上滿是期待和驕傲。窗外的雪還在下,風嗚嗚地刮著,可屋裡的暖意在這一刻仿佛更濃了,濃得讓他鼻子有些發酸。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跟著隊伍在山裡打遊擊。那時候他的理想,也是當一名能保護老百姓的軍人。第一次上戰場時,他握著槍的手止不住地抖,看著身邊的戰友倒下,他害怕過,也退縮過,可當他看到村裡的鄉親們被敵人欺負,看到戰友們為了保護群眾流血犧牲,他就把害怕咽進肚子裡,拿起槍衝了上去。後來他參軍入伍,南征北戰,身上留下了好幾道傷疤,每一道傷疤都記著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那些日子,苦嗎?苦。怕嗎?怕。可每當想起自己保護了更多的人,心裡就覺得值。
“爹,我寫得好不好?”念軍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問道,眼裡帶著一絲忐忑。
謝文東回過神,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粗糙的手掌撫過他柔軟的頭發。“寫得好,寫得真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念軍想當解放軍,保護大家,是個好孩子。”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是敲門聲:“謝社長在家嗎?”
張彩霞起身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是村裡的教書先生周先生。周先生五十多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長衫,戴著一副圓框眼鏡,鏡片上沾著雪粒。他手裡拿著一本教案,看到張彩霞,笑著點了點頭:“嫂子,我找謝社長有點事。”
“周先生快進來,外麵冷。”張彩霞把他讓進來,又給她倒了杯薑茶,“是不是念軍在學校調皮了?”
周先生擺擺手,走到炕邊,對著謝文東拱了拱手:“謝社長,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說念軍的作文。這孩子年紀不大,作文裡卻透著一股子正氣,尤其是寫理想那段,看得我心裡熱乎乎的。”他頓了頓,又說,“念軍這孩子聰明,又懂事,要是好好培養,將來肯定有出息。隻是...他作文裡寫想當解放軍,像你和李老班長一樣,我想著,這事還是跟你說說,讓你也知道孩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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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東點點頭,把念軍從腿上放下來,讓他站在自己麵前。“念軍,過來。”他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你跟爹說,你想當解放軍,是真的嗎?”
念軍用力點點頭,小胸脯挺得筆直,像一棵小樹苗。“是真的!”他大聲說,“我要當解放軍,像爹一樣勇敢!”
“當解放軍可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謝文東站起身,走到屋中央,他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高大。“當解放軍,要不怕苦。冬天要在雪地裡站崗,夏天要在太陽底下訓練,渴了可能喝不上水,餓了可能吃不上飯,你能受得了嗎?”
念軍咬了咬嘴唇,小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可很快又堅定起來:“我能!我不怕苦!冬天我能在院子裡跑圈,夏天我能幫爹去地裡乾活,我能吃苦!”
“還要不怕死。”謝文東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打仗的時候,子彈不長眼,炮彈會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受傷,甚至犧牲。你爹當年打仗,身邊的好多戰友都犧牲了,他們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爹娘。你要是當了解放軍,遇到危險,你敢衝上去嗎?”
這話一出,屋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張彩霞的臉色白了白,她看著念軍,眼裡滿是擔憂,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周先生也推了推眼鏡,沉默地看著這對父子。
念軍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害怕,他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他想起李爺爺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想起爹胳膊上那道長長的傷疤,想起爹說過的打仗的故事。他知道,當解放軍會遇到危險,可他更想起作文裡寫的,要保護娘,保護爹,保護大家。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挺直腰板,抬起頭看著謝文東,眼神裡充滿了堅定:“我能!我不怕死!隻要能保護大家,我什麼都不怕!”
謝文東看著兒子小小的身影,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驕傲,有欣慰,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他想起自己當年參軍時,也是這般義無反顧,可戰爭的殘酷,是念軍這個年紀無法想象的。他既希望兒子能實現理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又害怕他真的走上戰場,經曆自己曾經經曆過的痛苦。
他走上前,再次摸了摸兒子的頭,這一次,他的動作格外輕柔。“好,有誌氣。”他的聲音緩和下來,“既然你有這個理想,爹支持你。但你要記住,當解放軍不僅要勇敢,還要有文化,有紀律。以後在學校要好好聽周先生的話,認真讀書,將來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解放軍。”
念軍用力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知道了爹!我一定好好讀書!”
周先生也笑了,他對著謝文東說:“謝社長,念軍這孩子有骨氣,將來肯定能成大器。我在學校會多教他些知識,好好培養他。”
謝文東對著周先生拱了拱手:“那就麻煩周先生了。”
周先生又坐了一會兒,跟謝文東聊了聊學校的事,便起身告辭了。張彩霞送他出門,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個新做的小書包,走到念軍麵前,把書包遞給他:“念軍,你看娘給你做的新書包。”
那是一個藍色的粗布書包,針腳細密,上麵繡著一顆鮮紅的五角星,五角星的邊角圓潤,透著一股溫柔的精致。念軍接過書包,高興地背在身上,在屋裡轉了一圈:“娘,真好看!我太喜歡了!”
張彩霞笑著摸了摸他的臉:“喜歡就好。不管你想當解放軍,還是想做彆的什麼,娘和你爹都會支持你。隻要你好好做人,做個對國家、對老百姓有用的人,娘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