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雞國王露出胸口的巨大傷疤,身體如同篩糠般顫抖道:
“吾兒,為父三十年前,曆戰立國,也曾想過勵精圖治,也曾當過賢明君王。”
“然而,最終得到的是什麼?十五年前,國師到來,一切都變了。”
“那妖僧當著寡人的麵!就在王宮大殿之上!就在滿朝文武眼前!”
國王的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日:
“他隻是抬手,輕輕一點!轟隆一聲!城外那座千丈高的‘青狼峰’,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山石草木,飛禽走獸,全都沒了!隻剩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煙塵漫天啊!”
“現在,那裡就是青狼湖。”
他雙手抱頭,蜷縮起來,仿佛要躲避那無形的恐怖一般:
“寡人最信任的禁軍統領,隻是質疑了他一句。”
“那妖僧隻是看了他一眼!一眼啊!一個大活人,就像被捏碎的雞蛋!”
“整個人連同盔甲,瞬間炸成了一團血霧!濺了寡人滿臉滿身都是!”
國王的哭聲變成了野獸般的哀號,徹底崩潰的嚎叫:
“寡人怕了!真的怕了!那不是人!那是妖魔!是佛陀派來的妖魔!”
“寡人拿什麼去鬥?拿將士們的血肉去填嗎?這小小烏雞國,有多少人命可以填?”
“寡人隻能拜!隻能求!他要金身,寡人舉國之力鑄金身!他要修廟,寡人就加稅征丁去修廟!”
“他要大禮佛,寡人就把全城百姓都召集起來。”
他猛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哭喊:
“吾兒,你以為寡人不知道百姓苦嗎?”
“你以為寡人不知道寶林寺,金光寺,大悲寺……這十幾座廟宇壓得百姓喘不過氣嗎?”
“寡人知道!寡人夜夜難眠啊!可寡人能怎麼辦?”
“寡人不拜佛,不修廟,不顯得虔誠,下一個被點成飛灰,就是寡人!就是你的母後!就是你啊!”
“寡人也想過拚死一條命,為百姓換回一線生機,但,但……”
“吾兒,你以為五年前,七個村子爆發的瘟疫,真是瘟疫嗎?”
“那是妖僧一念之間,抹去的百姓啊。那就是寡人想要拚得一命的代價啊。”
“寡人如何拚命?寡人用什麼拚命?誰的命?”
烏雞國王那最後的咆哮,歇斯底裡,如同凡人敲響的喪鐘。
他那積壓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恐懼屈辱,無奈與絕望。
終於在此刻,轟然噴薄!
絕望的悲憤,如同烈火一般,灼燒著每一寸空間。
一個曾篳路藍縷,開拓山河的開國之君。
如今竟被硬生生磨滅心誌,踐踏尊嚴,扭曲成隻會跪地叩首,祈求苟活的可憐蟲!
然而,他……又能如何?
這西牛賀洲的凡人,是真真正正的凡人!
非是人間那般,凡人口稱“凡人”。
實則牙牙學語的嬰孩,亦有人仙道基,舉手投足間蘊含搬山之力。
而人間之外,凡人是真的血肉凡胎,孱弱如螻蟻!
區區一個金仙境的妖道國師,其威便如蒼穹傾覆。
足以碾碎整個烏雞國上下,所有反抗的念頭,令萬千生靈噤若寒蟬,生不起半點忤逆之心。
太子的掙紮停止了。
他怔怔地俯視著地上那哭嚎撕心,形如瘋魔的父親。
眼中的滔天恨意,最終慢慢地平靜下來。
他張了張嘴,最終隻化作一聲飽含無儘酸楚與無力,複雜難言的悠長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