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迷霧中,難以分辨方向。許陽站立在迷霧之中四下張望,自己被一團迷霧重重包裹,沒有天空,沒有大地,沒有東南西北的方向感,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沒有晨昏交替日月輪轉,整個人就這麼深處虛無之中。
許陽踏出一步,不出所料,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低頭思忖片刻,忽然有水滴聲傳來,沿著聲音發出的方向走了三五十步,四周仍是迷霧籠罩,中間沒有遇到任何阻隔。定住腳步再次沉吟片刻,許陽倏地伸出手推了一下,一扇木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不算大的屋子裡空曠異常,竟是空無一物。
許陽抬腳走進屋子,果然,踩在木質地板上,腳下發出了細小的腳步聲。看著屋外如同混沌的迷霧,許陽反手關上房門,再回首,屋子四周赫然陳列了一排排的木架,隻是上邊空無一物。隨手處有細膩溫和的觸感,一把椅背磨得發光的柳木椅子被拉了出來,坐在椅子上習慣的隨手左右輕輕揮動一下,原本朦朧的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張實木的桌台,觸手粗糙的一團物事被隨手撿起,那是一個尚未雕刻完全的玄鳥,雲中城的百姓更喜歡叫它春燕。三五刀下去,一隻春燕活靈活現地出現在手中,隻是終究少了那一絲靈動。
搓了搓有些酸脹的雙手,許陽注意到一絲白霧飄過,自然而然的伸手過去,一團白霧便被握在了手中,十指翻飛間,一隻春燕分毫不差地再次出現在手中。輕輕一吹,白霧捏就的春燕便附著在木雕上,隻是少頃便有“啾啾”的叫聲傳出,木雕先是僵硬地活動了一下,忽地一個振翅便順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窗子飛了出去,再看眼前竟然空無一物。桌椅憑空消失了,就連自己也仍舊保留著端坐的姿勢,甚是滑稽可笑。
又有滴水聲傳來,許陽忽然覺得嗓子有些乾燥,想要一杯茶來潤潤嗓子,忽然迷霧急速抖動扭曲起來,許陽感覺自己就像是一件正在被兩人合力擰乾的衣服,整個人卷曲變形,卻沒有想象中的痛楚傳來。
正想努力地看清什麼情況,忽然腳下感覺失重,整個人急速下墜。許陽伸出手想要抓住一些可以抓住的依靠,果然不出意外的一隻手憑空出現,緊緊抓住了他伸出的手掌。
許陽睜開眼,午後的陽光仍然讓他感覺有些刺目,眨巴了兩下那種刺目眩暈的感覺才逐漸消失,自己的右手正被火煒握在手裡,小小的手掌雖然不能完全包裹自己的手,但掌心的溫度足夠讓人心安。
一杯熱茶剛剛斟好,細微蕩漾的茶水正冒著嫋嫋熱氣被放在搖椅旁的石桌上。火煒順手撿起許陽散落在胸腹間的刻刀和一塊木料一並放在了石桌上。許陽用力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火煒正好整以暇地望向他,隨手撥了撥燒得有些旺的炭火,茶壺再次“吱吱”地叫了起來,一杯茶隨手端到許陽麵前。
有那一瞬間的明悟。許陽端起茶喝了一口,另一隻手依舊被火煒握在手中,軟糯的聲音同時響起:“自打從落日山脈一行回來,彆的本事沒見長,睡覺功夫倒是愈發的精純了。”說著忍不住嬌笑一聲,鼻子皺起來分外的可愛。
雖然聽起來是輕鬆的調侃,可眼裡流露的擔憂還是被許陽捕捉到。許陽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神魂的日益壯大讓肉身難以負荷。不過,如果能完全吸收煉化那滴血珠,所有的問題應該可以迎刃而解。
放下手裡的茶盞,許陽覆蓋住火煒抓住自己的一隻手溫和說道:“放心,我很好。”還想再說些什麼甜言蜜語,幾聲“啾啾”的鳴叫,一隻春燕越過牆頭飛到了屋子門口的回廊下,蹦蹦跳跳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築巢地方。似是注意到許陽的目光,春燕一個回旋飛到二人頭頂盤旋幾圈,越過院牆飛走了。
許陽目送飛遠的燕子若有所思,收回目光的刹那,卻見露出牆頭的一隻馬頭正呲著大牙一臉諂媚地望向自己…
高行轉過街角就看見黑馬人立而起趴在院牆上向內窺探,不由得放緩了腳步。躡足潛蹤溜到院門口一個閃身進了院子,順手關上了半張半掩的院門,方才長長出了口氣。倒不是打不過那個討厭的家夥,隻是就算你打贏它,被它吐你一身口水,順便撕爛你一身衣服,這種慘勝就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何況老黑那個家夥不光能吃,而且簡直銅皮鐵骨渾身上下抗揍得很,就算高大師這個一隻腳踏進九品的大師法師卯足了勁全力施為,頂多打得那個家夥鬼哭狼嚎一陣,轉頭就是偷襲踢襠吐口水的無休止報複,所以躲才是上策。
拴好院門,特意拉了拉確保萬無一失才轉過身,就看見許陽正一臉微笑站在桃樹下,和火煒一起躬身施禮:“夫子好。”神情恭敬垂首肅立。高夫子頓感老懷甚慰,神情平淡回道好好好,又忽然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麵容問詢道:“最近功課可有鬆懈?”
“學生不敢懈怠。”許陽恭恭敬敬請高行坐下,自己坐在高行對麵,火煒適時奉上一杯滾燙的熱茶,高行很是滿意,目光掃過石桌上的刻刀和木胚,饒有興趣道:“可是心有所得?”“還沒有先生,才有了點思路,尚需積累完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高行滿意地喝了口茶,目光掃過二人眼裡情緒莫名,似乎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的木胚摩挲良久才緩緩放下,欲言又止。
“老師可是有心事?”許陽直言不諱問詢,一雙眼真誠地注視著高行。似是下了很大決心,高行沉吟良久才緩緩道:“不錯,許陽。我觀你術法一道頗有天賦,可否為我解惑?”許陽驚覺立馬站立起來,還未等開口,高行擺擺手示意許陽坐下繼續道:“學之一道,在乎精進勇猛,達者為師,你也不必過於拘束。”竟是不恥下問。
許陽誠惶誠恐,終於平複內心波瀾,方才語調誠懇開口道:“夫子,我認為學術之道,完全一門心思地鑽研是很難有所突破的,何不走出去親身感知一下。比如夫子修煉的風之一道,先起於微末後嘯於九天,不是坐在學堂裡能切身感受到的。”似乎是斟酌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哪怕夫子就算把我屋子裡的木雕再觀摩上十年,不走出去,也很難再有所精進。”語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高行麵色微紅,確實每日借著觀摩的名義,寄希望於觀摩木雕能對自己的突破有所裨益,實屬閉門造車了。
許陽似是下定了決心,不動聲色取出兩顆珠放在高行麵前,語調平緩道:“夫子,這兩顆珠子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隻是我能感受到它們分彆蘊含了極致的水和風的能量,可能對你的突破會有所幫助。”
高行聞言,眼睛都亮了,牆頭探出的老黑更是不安地來回踱步,情急之下竟然發出兩聲汪汪狗叫。可是許陽接下來的話確實讓高行的心又沉入了穀底:“可是夫子一旦動用了這兩顆珠子裡的能量,那麼以後您這兩係術法的成就可能很難有所突破,會被牢牢限製在某個特定階段,再難寸進。”
高行怔愣了很久,久到足夠他重新回憶了一遍自己從少年勵誌到窮經皓首的一生。一幅幅畫麵閃過,他似乎也下定了某種決心,站了起來對著許陽恭敬地深施一禮,那彎下的脊梁是對“道”的虔誠,站起身轉身就走。
“夫子!”許陽喊住了高行,三兩步走到身前,將手中的兩顆珠子放進高行的手裡,認真地看著麵前的白發老人緩聲道:“夫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走出屬於自己的路,這兩個珠子算我贈送給您,希望您看到它們就會想起我。我堅信您有所突破的那天,會帶著它們原封不動地還給我。”
一邊是虛無縹緲的前路,一邊是唾手可得的成功。人生的選擇往往隻在一念之間,可有幾人能做到無悔呢!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
老人鄭重收好,卻不再言語,轉過頭飄然遠去。同一日高夫子遠遊的消息傳遍問道學宮,餘眾皆嘩然。
老黑第一次沒有趁火打劫,縱使那兩顆珠子對他來說是無上珍饈,可老人重走來時路的決心更讓人敬佩,哪怕是混不吝的它也難得地共情一次。
走在乾淨的青石板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平緩有韻律,左右搖擺的長長馬尾似乎彰顯著內心的波動。它看著老人一個人一根竹杖,翻過了山,蹚過了河,這一程它悄悄地陪著走了很遠很遠,直到老人的身形再次轉過一個山坳。
茶壺依然不時地嗚嗚響起,茶卻煮的寡淡無味了。許陽把無味的茶葉傾倒在桃樹下準備重新煮上一壺,一個灰色的人影如同天上掉下的紙鳶,輕輕落在了許陽麵前,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火煒登登跑進屋子找到茶葉泡好水重新放在炭爐上煮,許陽早已和灰衣人對麵坐好。
沒有了拍賣會那黑暗逼仄的環境,火煒才有機會好好重新打量一下灰衣老人。卻發現依舊朦朦朧朧的,哪怕他站在你麵前,你也會轉頭就忘掉他,好像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隨時會與四周的萬物融為一體。
許陽眼前的畫麵完全和火煒看到的不一樣,哪裡有什麼老人,那分明是一團光球,如同一個小小的太陽璀璨耀眼,四周的空間隱隱帶著一絲絲裂痕似乎隨時會碎裂掉一般。那衰老的皮囊似乎隻是一隻容具,隻因歲月的久遠似乎隨時要碎裂一般。
“我要你手裡那種綠色的珠子,四顆。”老人嘶啞的聲音響起。
“為什麼?”許陽語調平靜,似乎心中已經有所明悟,隻是需要老人親口承認來驗證。
“我不想死。”灰衣老人語氣平和,仿佛記憶是一個鄰家大爺在和後輩兒孫交談,聽不出一絲絲的波動,繼續補充道:“和我一樣的一共有四個,四個人。”仿佛為了更有說服力,老人強調道:“是人,嗯沒錯。”
許陽微微動容,沉聲追問道:“為什麼?”是不是聽起來很好笑,所有人隻要腦子沒毛病,肯定都不想死啊,哪裡還需要為什麼。可是許陽覺得一點都不好笑,他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猜測。
灰衣老人癟了癟嘴,嘿嘿乾笑兩聲,似乎也在回憶什麼,良久才道:“因為我們不能死,起碼現在不能死。”
嗚嗚嗚——茶壺再次叫了起來,聲音裡充滿了歡快。火煒將一盞茶恭敬地放在老人跟前。老人嘿嘿笑了兩聲:“好懂事的丫頭。”卻隻是用一根細長乾枯的手指輕輕將茶盞向裡推了推,繼續看著許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許陽一言不發轉身走進屋子,不一會又拿著一個盒子快步走了出來。那應該是鬆木雕成的盒子,散發著鬆脂特有的香氣,盒子上邊簡簡單單幾筆,勾勒出一幅魚戲蓮葉的畫麵,生動傳神。
灰衣老人一言不發隻是看著眼前的盒子,盒子裡的東西似乎反而不那麼重要了。良久老人長歎一聲,一把抓起盒子,隨即風起,老人又如同斷線的紙鳶再次被吹到了空中忽地消失不見了,隱約有聲音傳來:“年輕人,林家欠你一個人情,帝國欠你一個人情…”聲音愈發的縹緲終不可尋。
火煒傻傻地呆立當場,這算什麼,就這麼走了?順手拿起剛剛遞給老人的茶盞準備倒掉,兀的一聲驚呼引得許陽側目,卻見原本滾燙的茶水此刻早已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入手冰冷刺骨。
許陽抓住少女的手剛想送到嘴邊,卻被少女掙脫了,一張臉紅得不像樣子,如同一隻受驚的小貓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四下無人,才長長出了口氣,嗔怪地看著許陽。
許陽嘿嘿乾笑幾聲,連忙取過一隻新茶盞倒滿,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少女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卻難以掩飾內心的欣喜,正要接過,“篤篤篤”幾聲敲門聲打破了這片刻難得的安靜。
火煒不再是原來的小辣椒性格,愈發性格溫婉的她清楚得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才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難堪。她也知道能夠敲門的肯定不會是佟虎、石頭那幾塊料,門在他們眼前就跟不存在的一樣。於是恬美的笑容掛在臉上,火煒三步並作兩步快步上前打開了院門,然後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喜歡臨淵夢請大家收藏:()臨淵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