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
慎終追遠,祈佑安康。慶賀收成,敬畏自然。
火煒的笑一直沒從臉上消失過。從學宮到楓葉帝國,一步步地丈量過來,並沒有讓火煒有一絲絲的倦怠,反而心裡甜滋滋的。無他,皆因身邊總有那個時時刻刻牽著手的人陪著一路走來。
他們一起駕輕舟過千山,一起馳駿馬踏紅塵,一路並肩走來,同沐雨共淋風,一起賞朝陽噴薄之雄壯,一起享月下花前之靜美。
蘇洛再次見到火煒的時候差點認不出來,要不是小丫頭打小沒少在他蘇千戶的一畝三分地惹事,蘇洛真的很難把眼前這個溫婉甜美的女子和印象中的火大小姐聯係在一起。
在他的印象裡,從來沒有見過火大小姐和誰在一起能安安靜靜消停一刻鐘以上,也沒見過火大小姐會滿眼星星地看著一個人,況且這個人還是個男人——哪怕是小白臉也不行,更加沒見過火大小姐會被誰拉著手羞得紅到了耳根過。
望著明顯麵生的一對俊男美女,蘇洛蘇千戶本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原則,準備親自盤查一下二人,然後就看見自己新近提拔的小隊長二蛋,在那個女子拿出路引信物後,仍舊恪儘職守地要求登記的時候,被那個女子隨手抽出的鞭子打成了滾地葫蘆,蘇洛確信自己沒有認錯人,急忙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一邊喝退了圍上來的城防軍,一邊把臉笑成了菊花,和藹可親地迎上了火煒二人。
二人並沒有在天楓城多做停留,火煒也沒有在意火烈期期艾艾的挽留,雙雙踏上了回歸黑水鎮的歸途,
許陽逐漸明白,黑水鎮可能並不是自己嚴格意義上的家。那裡甚至沒有一絲一毫是真實存在的,除了自己,還有誤打誤撞闖入的林驚晚。除此之外,許陽的前十幾年,不過是生活在黑水鎮上的一個小小的洞天。
可即使就算如此,許陽還是想要再次去看看,趕在七月十五中元節前,或許也隻有在那裡會有一些儀式感吧!緊了緊手中修長柔弱且溫暖的手,看了眼身旁的人,沒來由的一聲感慨。人生的前十幾年,已經事無巨細地講給了身邊人聽,往後的餘生無須再講,一起走下去就好了。
不知曆經幾多歲月的斷壁殘垣早已經被自然的偉力一點點抹去曾經存在的痕跡,隻有那幾蓬枯草間偶爾裸露的磚石仍在呢喃著最後的囈語。許陽領著火煒,按照記憶裡黑水小鎮的布局一步步走著,努力修複著現實的殘缺。
從火煒那不時用力、不由自主握緊的手掌,不難體會此刻她內心的起伏。她就那麼認真地聽著,跟著回憶著,她會因為年少的許陽因為調皮挨揍而會心一笑,也會因為少年許陽因為孤獨哭泣而難過歎息。於是寂靜的曠野裡,不時會有笑聲夾雜著一兩聲歎息傳來,兩個人靠得愈發緊了。
半山坡的一塊平地上,許陽仔細地清理了地上的雜草,簡單地平整了地麵,三炷香插在一抷黃土堆,前麵的三隻白碗倒滿了來自雲中城的“謫仙”。放下身後的包袱取出提前準備好的紙錢,用樹枝在地麵畫了個圈將一堆紙錢圈住,火焰升騰中,一襲熱浪撲麵,跳動的火焰將許陽的臉照得明滅不定。
按照記憶裡劉三甲隔壁王家嬸子的交代,許陽用木枝挑了一撮燃燒的紙錢到圈外,記得王家嬸子說這叫什麼“施孤”,算是給那些無人祭拜的孤魂野鬼一點救濟,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王嬸子卻講得尤其鄭重,麵上的悲戚神色難掩。許陽搞不懂這些繁文縟節,也沒有人教給過他,可是他還是願意聽王嬸子一遍遍地講述著個中細節,三嬸子講得很認真,許陽同樣聽得很認真。
祭祖,祀亡魂,本來就是一件很嚴肅的事。
後背上的山嶽狀文身變得滾燙起來,許陽不由得開始思念那位殘缺的老人,那一具足足陪伴了他十幾年的魂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喚醒他,看他抽煙煮茶,聽他講那些激情澎湃的往事。
許陽忽然愣住了,他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在許夫子的故事裡,所有的主角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姓許,是的,言午許,也是許陽的許。難道一直以來自己聽到的那些神奇的、悲壯的、激昂的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
忽然之間,就感覺到眼睛澀澀的,不同於小時候聽到故事時的興奮和開心,現在再想起來,許陽隻覺得回憶都是苦澀的,透過眼角那一滴晶瑩的淚,燃燒的紙錢折射出七彩的光。
一雙略帶涼意的手輕輕攀上許陽的肩頭,頭深深埋入許陽的肩頸,沒有什麼多餘的話語,她想說的,他都懂。良久無聲。
許陽用手裡的木枝挑動燃燒未儘的紙錢,明亮的火焰再度跳出來,黃色草紙獨有的燒紙味道充斥著周身。許陽搖了搖酒壺裡剩下的酒水,繞著即將燃燒殆儘的紙錢堆澆了一圈,然後靜靜地看著那最後幾簇微弱的黃色火焰閃爍。
長跪後的酸麻讓許陽站起後不得不緩緩活動活動腿腳,不知對先人的敬愛與追思,他們是否能收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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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那堆剛剛燒完的紙灰上平地生風,旋風裹挾著紙灰似一條黑龍平地而起直衝天際,那插在一抷黃土上的三支香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燃燒殆儘,青煙筆直地直衝雲霄,空留三隻倒滿酒水的白碗輕微地顫抖著,表麵泛起一圈圈漣漪。
許陽驀地抬頭望天,神魂所至,他分明感受到了那跨越漫漫時間長河,那若有若無的、斷斷續續的呼喚,那雖百死而無一憾,唯願後輩兒孫勿忘的呼喚。香火長存,祭祀不斷,他們就會永遠戰鬥下去。
“啊——”許陽仰天長嘯,其聲悲愴。整個人緩慢騰空,風係法則環繞周身,十指微張的雙手似是要撕裂命運的羈絆,兩團幽藍色的火焰在掌心升騰。隻是哪怕是火煒都沒有注意到那順著眼角滑落的淚,無聲,卻似有萬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