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也可以活捉我回去啊?”說出口華淵自己就後悔了,他甚至不知道怎麼會講出那樣的話,隻是為什麼心裡還有隱隱的期待?
城頭的灰衣年輕人似乎也愣了愣,忽地又笑了,那笑如春風拂麵,華淵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緊繃的神經都放鬆了下來。
“你不會想進這座城的,沒有一個神明能踏進這座城。”年輕人忽地變得嚴肅異常,認真看著華淵道:“除非是死掉的神,或者,踏平這座城。”
一瞬間,華淵忽然感覺很迷茫。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曾經無休止地殺戮與征服,究竟是為了什麼。
華淵走了,甚至走前還來得及和那個年輕人揮了揮手。他有預感,他還會和那個年輕人見麵的,一定會。
本來就憋著要和神正麵做過一場的佟虎被許陽整蒙了,小小細長的眼睛裡滿是疑惑,他實在搞不清楚狀況。
許陽沒有解釋,抱著依舊昏迷不醒的石頭一步步走下城頭,好久才有聲音傳來:“有時候,一個活著的神,比殺死他更有意義。”
身披紅花的石頭被一群人簇擁著向前,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道要去向哪裡,索性隨波逐流。
隻是這路途怎的恁不平坦?忽高忽低,一會兒如直上雲端,一會兒又忽然從雲端墜落,隻是看著前後簇擁的人沒有什麼異樣,也就當作沒事兒一樣。
天色也變得忽明忽暗的,一會兒白得耀眼,一會兒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等等,這地方怎麼會有點熟悉?這分明就是小時候爬過的大槐樹。那時候,槐花開得正濃,擼一把下來塞進嘴裡,甜滋滋的。
咦?!真的有槐花。石頭伸手去夠,卻總差那麼一丟丟,分明再往前一點就夠到了,卻似乎總有一雙手在後邊扯住自己,難以再向前挪動分毫。不對勁兒,剛剛跟在自己身邊的一群人呢?怎麼忽然不見了?
這麼想著,忽然身邊的人就多了起來,七嘴八舌的,臉上都掛著洋洋自得的神采。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抬頭就看見了“祖德宗功”四個大字的牌匾,竟是回到了宗祠。
忽然後腦被人拍了一下,粗糙的大手打人真疼,石頭扭頭怒目,卻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忽然呆住了,老爹剛剛收回的大手拇指按住了火星閃耀的煙袋鍋子,老娘眼含淚花,牽著妹妹在一旁看著自己,臉上卻是樂開了花。
石頭還想再說些什麼,忽地被眾人簇擁著走進了祠堂,一瞬間周圍又忽然安靜下來。
抽出了三炷香湊近供桌上燃燒的蠟燭,幾次過後才算點燃了三炷香。上下搖了搖晃滅了明火,將泛著青煙的香插入了香爐。
不算小的香爐內插滿了燃燒過半的香,石頭不得不小心謹慎地插好自己的,千萬不能疏忽大意燙著了手。
磕了幾個頭,咕嚕嚕的聲音自肚子裡傳出來,石頭感覺自己看啥都像吃的。偷瞄了一下周圍沒有人,供桌上的大豬頭似乎在對著自己笑咧。
隻咬一口,祖宗不會怪罪吧?想著,石頭雙手捧住了豬頭,一口咬了上去。
“啊——”一聲慘叫傳來,石頭勉強睜開了眼,佟虎正一臉驚恐地躲在遠處望過來,右臉一塊濕漉漉的還帶著涎水,看起來怪異又搞笑。當啷一聲銅盆落地,一臉癡呆的莊妙可杵在門邊,一張嘴張得大大的,一臉的不可思議。
石頭環顧左右,房間內簡單得沒法再簡單,除了一張床就是四麵牆。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石頭一時搞不清狀況。
一個大腦袋從門邊擠進來,看了看莊妙可和佟虎,忽地眼露精光地看向石頭,阿木甕聲甕氣、異常激動的聲音響起:“石頭,你醒啦!”
獨輪車在阿木的手裡異常的平穩,哪怕厚厚的積雪也不會發生絲毫的打滑。鵝毛一般的雪片飄飄灑灑地落下來,很快掩去了一路走來的車轍和幾行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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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初來時門戶緊閉的房子,好多都敞開了門窗,尤其是在凜冬時節,顯得尤其不同尋常。
似是看出了石頭的疑惑,佟虎也隻是拍了拍石頭的肩膀,卻沒有一句解釋,遠遠地,就看見了漫天大雪中的許陽。
雖然知道自己足足躺了三年,可初見長著兩撇胡須的許陽,石頭還是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似乎,一切都變了樣子,卻又似乎一切照舊。不過可以肯定沒變的,是許陽身邊那一襲紅衣,此刻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將一隻臂甲放進挖好的坑裡,重新將挖出的土蓋好,一個小小的土丘就那麼成了。沿著周邊看過去,縱使雪花覆蓋,依稀仍能看得出許多處新鮮泥土的痕跡。
山頂上,吉吉正抓著一把珠子,在老黑不情不願的乾擾中,扔進了青銅大鼎中,三炷香似乎燃燒得更加濃烈了。
拍了拍手,許陽走近前看著石頭笑道:“醒啦!歡迎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你在做什麼?”
“築墳呀!很難理解嗎?”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你來做這些?”
“他們啊?”似乎石頭的話再一次戳中了許陽內心的柔弱,好半晌才繼續道:“他們就是曾經和我們一起站在城頭的兄弟呀!至於為什麼我來做這些,哈,因為目前我也隻能為他們做這些了。”
“可是他們不是魂體嗎?不是早就死了嗎?”石頭不理解。
許陽雙手握住石頭雙肩,俯身直視石頭的雙眼,目光真誠執著:“他們的確是魂體,對於那邊的人來說,”許陽指了指黑色的天幕,繼續道:“對於那邊來說,他們的確死了,可是在這裡,他們仍然活著,不光活著,還活得有意義。”
石頭蠕動了一下嘴唇終於還是忍不住囁嚅道:“就算如此,可作為魂體,死過一次的人,怎麼會再死一回?”
許陽笑了,眼角晶瑩,一旁的火煒不由得拉住他的一隻手。手掌冰冷,可卻擋不住許陽一腔熱情:“誰說魂體不會死?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永恒的存在,哪怕魂體也不行。”
轉身拂開厚厚的積雪,重新刨了一個坑,許陽才停住,望向石頭道:“哪怕他們變成了靈魂的存在,依舊在此處堅守、戰鬥,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等石頭張嘴,許陽繼續自言自語:“他們隻是不想有人侵占他們生活過的地方,因為那裡有他的後輩兒孫。而支撐他們戰鬥下去的,也正是後輩兒孫的信仰,對祖宗的信仰。他們堅信,列祖列宗在上,總會保佑他們。其實,這又何嘗不是雙向奔赴呢?”
大雪如花一刻不停,天地一片蒼茫。良久以後,還是許陽打破了寂靜:“我也才知道,原來靈魂的永存,需要堅定的信仰之力。”望著剛剛埋進坑裡的又一副臂甲,許陽的聲音異常低沉:“可這些斷了子嗣苗裔的英烈,終究是斷了信仰之力的加持。或許這也算是最後的解脫吧!”
極遠處的城牆上,黑衣甲士執刀而立,即使輕如雪片,也絲毫不能加諸己身。他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也就不怕再死一次。
可活著的人啊,先人如此,吾等後輩,怎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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