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寒冷得哪怕把手伸出襖袖片刻,就會失去了知覺,再次褪回襖袖,便覺得火辣辣的疼一陣陣傳來。
小六整個人立馬乖巧地縮緊了脖頸,將腦袋低低地垂下,儘可能地不讓朔風順著脖頸鑽進本就單薄的衣衫裡。
老牛依舊不緊不慢地邁著穩健的步伐前進,鼻孔裡規律地冒著白色的霧氣,仿佛這刺骨的嚴寒跟它毫無關係。
看著老牛左搖右擺的屁股蛋突發奇想,如果給它來上一刀,會不會立馬撒蹄狂奔,這樣也就能早點到外婆家了。
可小六知道一切不過是自己天馬行空的妄想罷了,先不說自己手裡沒有刀,就算有,如果真敢給牛屁股來上一刀,估計自己的屁股也甭想要了,肯定會被自己的老子打成四瓣。
小六能怎麼辦?不能改變什麼,他隻能忍受。他忽然想起私塾先生教過的,便情不自禁地讀了出來——路雖遠,行則必至。
忽然發現毫無違和感,原來這就是夫子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呀!
駕車的王老六詫異地看了眼冷不丁拽了句文言的王小六,竟然也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覺。和旁邊的婆娘對視一眼,暗暗決定今年的束修一定要按時給先生送過去,條件允許的話,再多給一條臘肉。
終於,隨著太陽從東邊跑到了南邊,熟悉的村落便出現在眼前,不時有陣陣炊煙升起的村落,是小六熟悉的模樣。
推開掛著銅質鈴鐺的籬笆院門,兩隻白花花的影子便湊了上來,一邊鵝鵝鵝的叫個不停,一邊呼扇著兩個碩大的翅膀,伸長了脖子盯著小六。
牛車不但慢,而且顛簸。小六的兩條腿早已經麻木得仿佛不屬於自己一樣,他可不認為自己能夠跑贏這兩隻大鵝,而跑輸的結果就是被那兩個可惡的家夥擰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
隨著一聲聲嗲嗲的“外婆”呼喚,身形細溜的小老太太便嘎嘎笑著從屋裡跑出來,路過大鵝的時候不忘一腳一個將它們踢了個趔趄。
瘦弱的小老太太還能將抵到他肩頭的大小夥子一把抱下車,還不忘捏捏這捏捏那,滿眼的慈愛。
不消片刻,火炕便驅走了一路上的嚴寒,聞著外屋灶間傳來的陣陣香氣,小六卻一刻也坐不住了。
找到火堆旁烤的乾燥滾燙的棉鞋,來不及提好便趿拉著跑向院門外,隻需出了院門左轉再跑上二三十步,便看見了那條大河。
顧不上身後小舅舅的呼喊,小六一口氣跑上了河堤,一條水晶般的緞帶便出現在了眼前。
冰封的河麵,早沒了盛夏時水波灩灩的美景,也不能再像盛夏時節一樣,脫得光溜溜的,從河堤上跑下來,一個魚躍,便跳進了冰涼的河水裡暢遊。
可是冬季也有冬季的樂趣,小六三兩下跑到冰麵,助跑幾步,便是滑出去三五丈遠,那一刻仿佛連刺骨的寒風都是輕盈的。
許陽放下門板,便看見了蹲在一旁抱著長刀的王小六。聽他紅著眼睛講完夢中所見,便知道他是想家了。
猛吸了吸鼻子,想起早上準備和長官告假出來,眼看著長官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下去,有著三朵白蓮的右臂摸向了腰間的鞭子,小六急急忙忙喊出了準備探望的是“不醉無歸”小酒館的許老板後,長官的臉色忽然變得和藹可親了,小六便知道自己找對了人。
“許哥兒,你說咱們做這些,會有人記住嗎?”小六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想起阿娘一口一個許哥兒,想來自己這麼叫也不會錯。
許陽怔愣了片刻,好久沒人這麼叫自己了,那個王嬸子倒是經常掛在嘴邊,想起王嬸子,便就想到了劉三甲,還有那個小囡囡,現在也十幾歲了吧!?摸了摸小六的腦袋,許陽思忖片刻才緩緩問道:“你後悔來這裡嗎?”
小六揉了揉鼻子,琢磨半晌,果決道:“不後悔。”“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應該來,我便來了。”“所以,為什麼非要有人記住我們呢?!”
小六揉了揉鼻子,一時還是繞不過來,可卻又覺得許陽說得好有道理,索性先不去想他,有的是時間可以琢磨。思及此,拄著刀站了起來,笑嗬嗬道:“許哥兒,你且先忙,我便回去了。”不等許陽答話,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了。
許陽伸出的手摸了個空,索性作罷。是啊,這次來的千萬個俠兒,誰還沒有點屬於自己的故事呢?他們隻知道這裡需要他們,他們便來了,至於有什麼意義,誰又在乎呢?他們有著獨屬於他們自己的、最樸素的道理——我來過,這便足夠了。
許陽凝望著小六消失的方向注視良久,一團金色的流光纏繞於指尖,那是他自虛空混沌接收到的第一縷金色的流光。流光源於一個夢境,現在想起來仍舊曆曆在目。
夢中滿頭華發的劉三甲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拉起一旁十幾歲的孩子一起雙手合十,言辭間儘是思念。禱祝的對象是一幅畫卷,許陽幾經努力辨認,才認出畫像中豐神俊逸的男子原來就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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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看清畫像,許陽才心虛地從夢中驚醒,環顧四周發現隻是夢境,才稍稍心安,否則又是一個社死的結局。
不過想來劉三甲請來的畫師還是有相當造詣的,否則怎會將一個人畫得如此傳神。許陽如是想。思忖良久,許陽還是將指尖那縷流光禁錮,放入體內那方天地。
身後傳來一陣陣聲響,早起的眾人開始陸陸續續準備迎接新一天的開始。不出意外地,莊妙可雙臂高挽,將一塊白的過分的抹布丟入銅盆,搓了幾下拿出擰乾,便對著一張桌子開始擦拭。
放在無極大陸絕對會讓眾人驚掉下巴的一幕,在這裡早已經習以為常,曾經的茶道聖女似乎重新回歸了質樸本真的生活。
許陽輕輕撣了撣手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雙手揣袖,一步三晃地走向城中墓園。
在那裡,他需要重新立起三百零四塊墓碑,沒有人逼著他非做不可,隻是覺得應該做些什麼,他便來做了。縱使是靈魂也依舊會腐朽消亡,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永恒不滅的存在。
墓碑遵循舊製,選用的是城西北最好的鬆林產出的鬆木,簡單地賦予它們“堅固”的法則特性之後,普普通通的鬆木便堅硬勝過了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