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長堤,水波灩灩,正是一年好風景。
千裡堤又名桃花堤,皆因堤岸遍栽桃樹,若趕上花開時節,當真是灼灼其華,落英繽紛,算是望京城中一大美景。
千裡堤哪有千裡,不過是官家老爺們為了政績用民脂民膏造就的一處景觀,以此方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更有文人騷客的一支筆書就的把酒臨風的美談,僅此而已。
不過美景倒是有的。
除了遍地的桃花,更有當世無雙的王孫公子,美豔無雙的豪門貴女,富甲一方的商賈,快意恩仇的俠客。
或三五成群的出行,或憑欄獨飲,桃花堤便成了熱鬨非凡的場所。
許願獨自喝完一整壇的美酒,整個人愈發覺得飄飄然,渾然沒有了任何煩惱,輕輕扯開一點領口,冷風吹過,原本略顯燥熱的感覺登時一掃而空,整個人更加通體舒泰,隻想去桃樹下尋個僻靜的處所小憩一會兒。
將要踏出涼亭的一隻腳無奈又收了回來,一柄帶鞘的長劍頂著許願的胸口,毫不客氣地將許願逼回了涼亭。
許願抬頭,便對上了一雙好看的眼睛。
修長勻稱的身材被一身勁裝勾勒得凹凸有致,筆直的一雙長腿充滿了野性的力量,麵若桃花的一張鵝蛋臉上,偏偏長了一雙劍眉,整個人渾若一隻野性難馴的花豹。
許願當然認識眼前拿劍指著自己的女子,不但認識而且很熟。何芳若,許願的妻子,明媒正娶的那種。
隻是,此時的何芳若沒有一絲為人婦的樣子,剛剛還和身邊眾人言笑晏晏的一張臉,在看到許願的時候立馬換了一副麵孔,冷若冰霜的臉上似乎隨時可以滴下水來。
“我想我已經和你講得夠清楚了,和離,這是我最後一次鄭重地通知你。記住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是通知。”
何芳若麵無表情地警告著眼前這個看起來頹廢異常的年輕人,作為護國公府這一代唯一的幼女,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她有放縱任性的資格。
周邊女伴儘皆捂嘴偷笑,一旁一個白麵英挺的男子不自覺直了直脊背,看向許願的眼裡麵帶鄙夷。
許願晃了晃有些發暈的腦袋,才想起確實有這麼回事,眼前的女子,自己的老婆,護國公的唯一千金大小姐,何芳若,最近半年不止一次地提出要和自己和離。
半年前麼?也就是許家最後一任鎮國公退隱朝堂的日子,宦海沉浮數百年的許家最後一個人也徹底脫離了權力中心,鎮國公的名頭也如昨日黃花,風光不再。
人走茶涼在官場向來如此,何況許家還不善經營黨羽,真真到最後成了平頭百姓,一介布衣,徹底風光不再。
當朝的帝皇態度尤其曖昧,就在鎮國公卸任的次日,立馬啟用了鎮國公的老對頭卓家頂替了許家在朝堂的位置。
於是閒言碎語就多了起來——許家徹底失勢了。
其實到這也還不算最壞的結果,要命的是,沒過多久,卓家的三郎從邊境凱旋了。卓大將軍跨馬遊街的當天,何芳若就見到了這位愛而不得的竹馬青梅,許願就變成了昨日黃花。昔日的你儂我儂終究敵不過竹馬的殺傷力,哪怕許願不止一次救下為愛殉情的何芳若。
許願從腰間扯下一麵玉佩,將原本係在腰間的繩結輕輕套在抵住胸口的長劍上,羊脂白玉就那麼左右搖擺了幾下,似是在和轉身就走的許願做最後的道彆。
“站住!讓你走了嗎?”一聲男子的怒喝聲響起,掌風呼嘯,一把從後麵按住了許願的左肩,“如今鎮國公府風光不再,你再死乞白賴拽著何姑娘不撒手,是不要一點臉麵了嗎?”
許願緩緩轉頭,一絲鮮血自嘴角流出,連帶著胸腔起伏間,數聲劇烈的咳嗽響起。
終於麵色潮紅地止住了咳嗽,許願輕輕揚手,一聲清亮的巴掌聲響起,五個鮮紅的指印出現在卓三郎的左臉上。
卓三郎大怒,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可是,入眼的一抹紅讓他頓時感覺手中的長劍重逾千斤,無論如何也沒有拔出的勇氣。
一條鮮豔的絲巾係在許願的右臂,那鮮豔如血的顏色,代表了一個傳奇的存在。
那個傳奇的存在也有同樣的一條紅色的絲巾,隻不過他的絲巾係在脖頸間,也隻有他才能將紅絲巾係在脖頸間。
不是沒有人嘗試過同樣將紅色的絲巾係在脖頸間,結果就是被彆人扭斷了脖頸。
卓三郎可以不給許願麵子,但是那條紅絲巾,可以不給任何人麵子。
仿佛這個時候,卓三郎才想起來,許願姓許,言午許的許。他隻能尷尬地將目光轉頭望向何芳若,希望她能幫自己擺脫眼前的尷尬處境。
隻是,看著何芳若一臉愕然,眼神呆滯地望向那個人的背影,仿佛悵然若失。
她當然知道這麵玉佩的意義,這是她送給他唯一的一件信物,哪怕她無數次討要甚至極儘羞辱,也沒能如願拿回來,可如今,它就那麼隨意掛在自己眼前,他甚至都不願意多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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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尋了處安靜的所在,斜倚著一株桃樹緩緩坐下,看著爭相吐蕊的桃花,不免思緒萬千,內心疼痛。
他當然不是因為何芳若的和離而心痛,他甚至都懶得看見對方那令人厭惡的嘴臉,隻因為他接收了這具身體,也隻能一起接收這具身體帶來的麻煩。
他心痛,隻是因為真的心痛,任誰被一劍穿心都會痛,搞不好會死。
如你所想,許願不是許願。
準確地說,現在的許願身體裡的靈魂不是原來的許願,原來的許願早已在被一劍穿心的時候就魂飛魄散了,現在的許願隻不過正好不幸地接收了這副身體。幸運的是兩個人都叫許願,免了很大的麻煩。
他實在搞不清楚,怎麼會有人為了感情卑微到那種地步?如果一段感情是以其中一人卑躬屈膝地討好來維持的,那這段感情早就應該挫骨揚灰。萬幸,許願的到來,也算幫助前身徹底了結了一段孽緣吧!
所以,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許願在考慮是否應該獎勵一下自己,勾欄聽曲似乎是不錯的選擇。嘶的一口涼氣,心臟位置又開始鑽心的疼痛,看來聽曲的事兒得往後排了。
一個濃眉大眼、十五六歲的少年自桃樹後轉過來,雙眼紅紅的似是剛剛哭過一場,神色複雜地看向許願道:“七哥,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許願隨便翻看了一下原主的記憶,便清晰地了解了眼前的少年,也是自己的堂弟,許凱。許家裡,二人向來是最為親近的兩兄弟。
看著小心翼翼地攙扶起自己的堂弟,許願忽然有點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有家人陪在身邊的感覺,真好。輕輕摸了摸許凱的頭,笑聲道:“哭什麼,也不害羞。”
許凱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在一旁偷見了何芳若的無情嘲諷,卓三郎的咄咄逼人,也見識了自家七哥的淡定從容,還有打臉的那一巴掌的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