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還帶著一絲絲炎夏的燥熱,林沐晨裹了裹身披的重裘,不自覺縮了縮脖子,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開恬淡的笑望著許陽。
“不管怎麼樣,我不是還活著嗎?這就夠了,至少我還能曬曬太陽吹吹風,要是能喝上一杯就再好不過了。”
山坡上的墳丘又多了好多,新培的土壤還有新鮮的潮濕,無數的魂靈終於解脫徹底長眠於此。
城內同樣一片素縞,愁雲慘淡,不時有悲戚的啜泣聲隱隱傳來。更多的則是孤零零地來,同樣孤零零地走,沒有人為之惋惜,終將湮沒於曆史。
許陽從方形大鼎上收回目光,看向那個明明應該朝氣蓬勃的男人,內心不免五味雜陳。暮氣沉沉的男人本應意氣風發,卻早早地體驗了英雄遲暮,哪怕他依然有雙年輕的眼睛,可也難以阻擋他的身體日漸衰弱。
沉重的負載讓他能發出那驚天一擊,卻也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傷。林沐晨的一生無疑是悲催的一生,他生來就帶著使命,隻為關這關鍵的一擊,這不公平。
可是這世上,真的有公平嗎?
有多少人死在這一戰,他們甚至到死都默默無聞,甚至千百年後都不會有人記得他們曾經的付出,這對他們又何其不公。
還有契,那個老家夥,再也找不到他曾經存在的一絲痕跡了,連同無數林氏強者的魂靈,都在那一擊中化為飛灰。
看著林沐晨蒼老的麵容,依稀看到了契的影子,終是忍不住道:“好,那就喝一杯。”林沐晨的眼睛登時亮了,呼吸也急促了幾分,滿眼希冀地看向許陽。
小小的酒桌坐滿了四個人,看起來有些擁擠,卻似乎沒人在意。
除了林沐晨對著眼前的酒碗不時抿上一口,細細品味良久才舍得下咽,其餘三個人都靜靜看著桌上的東西。
鹽焗蠶豆、鹵豆乾和一碟醬貨絲毫不能引起大家的興趣,一朵白玉蓮花隨便丟棄在桌上,大家的目光直勾勾看著它,氣氛長久的沉默。
許陽欠身推了推白玉蓮花,將其靠近了柔奴一些,溢彩流光閃爍間,依稀還能聽見若有若無的低低嘶吼哀嚎聲隱隱傳來。
許陽斟酌良久才再次抬頭看向柔奴,“拜托姐姐將其送回無極,告訴他們,神明不死,傳承不滅。”
柔奴纖細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白玉蓮花,手指竟然比白玉還要晶瑩細膩,豆蔻色的尖尖指甲尤其顯得分外醒目,“好。”
金九側頭看了看柔奴,又看了看許陽,終是沒有說什麼,自顧自喝著酒,隻是似乎心情不太好。
許陽站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方才鄭重地衝著柔奴躬身一禮。一旁的金九愕然抬頭,柔奴卻是有流光自美目中一閃而過,終是以袖掩口不免嬌笑連連,全然無視一旁黑著一張臉的金九,輕聲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語調輕快,似乎微不足道一般,許陽卻明白個中真意。一個小小的舉動,可能會將對方牽扯進神明與人類的戰爭中,其中因果以許陽目前修為尚且不能參透,隻是隱約間有片刻的明悟,再看過去卻如霧裡看花。也難怪金九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不必糾結於此。”柔奴開口道:“我說過,我看這世間萬物流轉不知多少歲月,總要做點什麼才有意思。權當是我對你的一場投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算太差,相信你也不會讓我失望。真要是虧得血本無歸,少不得姐姐要好好磋磨你一番。”
許陽也不搭話,隻是將麵前的酒一飲而儘,抬頭便看見了火煒端著新燙好的酒緩步而來。一巴掌拍掉了林沐晨伸向酒壺的手,另一隻手卻抓住火煒來不及收回的一隻手,笑眯眯望向眾人道:“正好借此機會告知大家,三日後來喝我二人的喜酒。”
林沐晨一個不留神,尚餘大半的酒水便灑了個乾淨,微有片刻的怔愣,那原本蒼白布滿溝壑的臉便浮現一抹紅暈,一時激動之下卻引得咳嗽連連。好不容易穩住了氣息,林沐晨一手撫胸,看向許陽、火煒二人的眼光中便充滿了興奮,“好好好,當真是天大的喜事。”
火煒早就羞紅了臉,一邊用指甲掐著許陽攥住自己的大手,一邊滿臉羞紅地垂首,卻不忘嗔怪地瞪了許陽一眼,隻是那眼裡的雀躍卻是無論如何壓也壓不住了。
柔奴亦是一雙美目流轉,宛如一把沾了糖霜的刷子在二人身上刷來刷去,古井無波的眼底難得地露出了由衷的笑,那笑意似乎頗有感染力,一時間除了局促的二位準新人,其餘三人皆是會心一笑,尤其林沐晨的笑聲格外開朗。
笑是會傳染的。於是整個星空古城都難得地擺脫了大戰過後的壓抑,許掌櫃不日大婚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座城。整座城於是便動了起來,所有人都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為許掌櫃送上屬於自己的祝福。
大紅的燈籠,張燈結彩的廳堂,“不醉無歸”小酒館兒空前的熱鬨,幾乎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所有人都知道,大家太需要有一件事,一個人,能帶著大家從那場大戰的餘波中恢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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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條件簡陋,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免去了三書六禮,柔奴卻不想讓許陽太過清閒。
用她的話說,女人要是輕易讓男人騙到手,便失了主動,少不得要受氣的。於是不顧許陽期期艾艾的眼神兒,那日是柔奴拉著火煒走的,其他都可以從簡,迎親這一步卻是不能少的。
八月初三,宜嫁娶。
老黑都沒想過自己能有這麼露臉的一天,至於大夥兒是看他,還是看他背上的人,他才不在乎。
他隻知道,頭上頂了一朵大紅花的自己今天尤其神駿,於是順拐的小碎步邁得格外歡實。
佟虎和石頭同樣身穿新衣,抬轎的活可是好不容易搶到的,看兩個人挺胸疊肚走在前邊的樣子,當真是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