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後,王開終於緩緩開口道:“或許吧,不過自從一劍分天下後,神明似乎在這片土地徹底絕跡了。”
少年似乎不懂什麼是一劍分天下,卻對神像尤其好奇,“為什麼神像都要雕刻得麵目猙獰呢?”
王開終於將手中僅剩寸許的木棍扔進了火堆,隨便拍了拍手,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隨意在衣服上擦了擦。
“或許……”好像是在斟酌,又好像在回憶什麼,片刻後才繼續道:“你看強盜搶劫的時候,是不是都要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否則被搶的怎麼會害怕呢,怎麼會乖乖交出東西呢?”
“您是說,神明也和強盜一樣,麵目猙獰隻是為了讓參拜他的人恐懼甚至敬畏?”
王開不語,隻是仔細端詳著手中的匕首,瓦罐中滾燙的肉塊顯然比討論神明更有吸引力。
少年卻依舊不解,“可是,神明不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嗎?難道我們普通人,有什麼值得神明覬覦的嗎?他們能從我們這搶走什麼?”
山間的風吹得本就殘破的木門吱呀作響,篝火跳動中,一道淡淡的幾乎快要潰散的虛影從神像中飄出,貪婪地望著腳下的兩個人。
虛影飄向篝火,輕輕吐了口氣,那原本安靜燃燒的明黃色火苗倏然變成了綠色,看上去陰森恐怖。
太多的歲月過去,他已經很久沒有吸收到信仰之力了,那種敞開靈魂的供奉是他賴以生存的給養,他太需要有人跪伏在腳下虔誠叩首了。
王開莫名地嗬笑一聲,匕首上倒映出一雙深邃的眼睛,兩根手指輕輕扭動,匕首便舞了個刀花,虛影愕然的眼神還沒想明白什麼,便徹底消散了。
少年卻沒有注意到火堆旁的異象,卻親眼看見那本就斑駁的神像忽然從中裂開個口子,一直貫穿全身。
明黃色的篝火上,瓦罐裡的肉塊徹底熟了,誘人的肉香彌漫了整個神廟。
子非我的長戟當頭劈下,真君強者的全力一擊,他不相信有人能抵擋得住,何況眼前的人是如此的衰老,劇毒纏身之下,行將就木。
他本可以等待子初毒發身亡的,可他不想等了。他隻想親自動手,給今晚的行動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同時也意味著一個新的、屬於自己的時代的開啟。
他甚至注意到了任飄零和許陽,他同樣有足夠的後手牽製住他們的插手,可惜那兩個人似乎被嚇傻了,似乎完全沒有時間反應過來,插手這邊的事情。
就連子初身側的裴梔都一動不動,仿佛同樣被自己的神威震懾住了一樣,就那麼呆呆地在一旁看著自己殺掉子初。
等等,為什麼她在笑?子非我看著裴梔眼角流露出來的笑意,沒來由地心底漏了一拍,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然後,他便看見自己的長戟在距離子初頭頂丈許的地方停了下來,任憑他如何全力催動,都再難寸進。
那熟悉的深紫色再次從子初的眼底流出,哪怕子初也無法控製,徑直形成了一個圓形的護盾,堪堪抵住了下落的長戟。
子初無奈地喟歎一聲,緩緩從石椅上站起來,眉心的那道尚未消失的紅線再次裂開,仿佛一聲直擊靈魂的轟鳴過後,子非我重新出現在了最初站立的地方,手中卻沒有了長戟。
長戟停在半空中,隨著子初站起跟著緩緩升高,又一點點地消散,仿佛被從虛空中一點點抹掉痕跡一般。
眉心的兩次開裂,那未知的劍意透支了子初太多的生命力,雖然心有不甘,可子非我還是可以感知到子初的生命力一點點在消散。
子初重新跌坐回了石椅,攀著扶手的雙手衰敗得隻剩一層皮包骨,瘦骨嶙峋猶如鳥爪。那本就灰白的長發更是肉眼可見地徹底花白,甚至有絲絲白發悄然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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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初的一張臉上更是溝壑縱橫,乾癟的嘴唇看不到一絲血色,隻有那一雙眼睛依舊是詭異的深紫色。
“嘿嘿嘿……”石椅上的子初如同夜梟鳴叫一般笑了起來,可就算是笑也顯得中氣不足。
“我的好兒子,有一件事你可能不能理解,其實,我比你更想殺死自己。”子初強撐著顫抖的身體,死死盯著子非我。
子非我愕然望向高台上的老人,縱使貴為神明,他也難以理解對方話裡的意思。
錯愕中,子非我驚愕地發現子初被眼裡溢出的深紫色光芒籠罩全身,一個巨大的紫色光球緩緩旋轉著,仿佛會呼吸一般,不停的收縮,膨脹,再收縮……
紫色的光芒阻斷了眾人的視線,就連近在咫尺的裴梔也難以看清裡邊的情況。可她卻似乎毫不在意,就那麼抱著刀安靜地站立在一旁。
深紫色的光芒內,隻有子初痛苦的呻吟聲不斷傳來,仿佛正在經曆著什麼難以忍受的酷刑一般。
足足有盞茶的工夫,深紫色的光芒才漸漸散去,子初的雙眼重新恢複了黑白分明的雙眸,就連因身中劇毒而淡金色的臉龐都恢複如初。
如果這都可以接受的話,最不能讓子非我接受的是,子初竟然重新恢複了中年人的模樣,同樣的精力充沛,同樣的威勢如山。
他竟然猶如重生一樣,又活出了另一世。
一聲歎息將子非我驚醒,任飄零緩緩晃動著手裡的酒杯,終是什麼都沒說,似乎對子初的驚變已經見怪不怪,隻一抬頭,一杯酒又灌了下去。
許陽目瞪口呆地看著子初,看著子初身側的裴梔,手裡的陶罐微微發熱。似乎一切都在按照某種設定好的規則在運行著,沒有一絲偏差。
子初重新坐回了石椅,摩挲著石椅的扶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某一個節點。
半晌,子初才再次抬頭看向子非我,語氣裡滿是遺憾。
“我熟悉這座大殿的每一寸磚石,我熟悉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我甚至可以分毫不差地臨摹出這許多根石柱上每一條龍雕的形狀,乃至每一個紋理。”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捧著手裡的金樽,仿佛忘記了那裡麵裝著的是神明都要懼怕的劇毒。
“你是我的兒子,你當真以為我不清楚你的謀劃?”一口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子初的眼神變得更加犀利,“我以為你邁出那一步,成為神明,就可以殺掉我,幫我徹底解除掉身上的詛咒,可惜,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神明仿佛終於被打擊到,眸中神光吞吐。就連子非魚都愕然望向自己的父皇,這一刻他從未有過地感覺到自己的父親是如此的陌生。
“所以,究竟怎樣才能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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