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八年,歲在壬午。
鹹陽宮的晨鐘撞碎第六道霞光時,中渭橋上的青銅車蓋已連成一片流動的金鱗。
三千銳士甲葉相擊的鏗鏘聲自章台宮蔓延至渭水之濱,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悶雷。
始皇帝嬴政高踞六匹純白駿馬拉曳的金根車中,玄色十二章紋冕服的垂旒在車輿顛簸中輕輕晃動,將他麵容切割成明暗不定的碎片......
“陛下,車駕已集齊,可啟程否?”
趙高俯身在車轅旁,聲音壓得極低,像一片羽毛拂過玉磬。
嬴政沒有立刻回答。
他透過車窗,望向東方天際。那裡,一輪紅日正衝破雲層,將鹹陽城頭的秦旗染成燃燒的血色。
如今,六合已定,四海為一,可這天下的脈絡,似乎仍在暗處搏動著不服的血。
“傳旨。”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般的硬度。
“過函穀關,先抵泰山......”
車廂內,嬴政輕輕撫摸著案頭一本奏折。
那是李斯與韓非策劃好的封禪儀軌,上麵用小篆寫著。
“古者封泰山,禪梁父,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
他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那些儒生昨日還在鹹陽宮前爭論不休。
有人說需“掃地而祭”,有人說要“束茅為壇”,吵得他的腦袋都隱隱作痛。
“真以為朕需要借他們的古禮立威?”
嬴政低聲自語,隨即看向奏折上的字跡。
“皇帝臨位,作製明法,臣下修飭......”
車廂外,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規律而沉重,如同他心中丈量天下的節拍......
十日後,泰山腳下。
連綿的雨霧籠罩著齊魯大地,將海拔一千五百餘丈的岱宗染成一幅水墨長卷。
嬴政的車駕停在奉高縣城外,他換乘六匹棕色駿馬拉的獵車,在王賁帶領的虎賁軍護衛下,向泰山南麓攀登。
山路險峻,苔蘚覆石。
隨行的幾十位博士儒生早已氣喘籲籲,寬袍大袖被荊棘勾扯得狼狽不堪。
他們望著前方皇帝矯健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
聞說陛下的精力異於常人,此等體力,確實非尋常人也......
嬴政忽然駐足,回身望向眾人。
“諸生所言封禪,可有定議?”
皇帝的聲音在雨霧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博士淳於越趨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臣等以為,古之封禪,當掃地為壇,席用槁秸,以示儉德……”
“夠了。”
嬴政揮手打斷。
“天地之道,貴乎簡易?朕看是爾等迂腐不堪,不知變通!”
他轉頭看向李斯。
“丞相,按朕前日所定,即刻備禮!”
淳於越臉色煞白,後退半步,與其他儒生交換著震驚的目光。
他們沒想到皇帝竟如此無視古禮......
唯有李斯泰然自若,向王賁使了個眼色。
“王將軍,傳陛下旨意,工匠即刻上山,鑿石為基,立碑刻銘......”
三日後,雨過天晴。
泰山之巔,一座由齊魯工匠日夜趕工建成的祭壇巍然矗立。
壇分三層,以五色土夯實,四周插滿繪著日月星辰的皂旗。
嬴政脫下常服,換上十二章紋的封禪冕服,在李斯、趙高及一眾文武官員的簇擁下,緩步登上祭壇。
晨光中,他手持玉璧,麵向東方,聲音穿透雲海。
“維秦王政二十有八年,皇帝臨位,作製明法,臣下修飭。
廿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
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
嬴政的聲音被山風吹得忽遠忽近,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在場者耳中。
壇下,幾十位儒生垂首侍立,有人悄悄握緊了拳頭,有人則望著皇帝身後那方尚未刻字的巨大石碑,眼神複雜......
禮畢,嬴政命李斯上前,宣讀刻石銘文。
李斯朗聲道。
“皇帝臨位,作製明法,臣下修飭。二十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
銘文洋洋灑灑數百字,儘述皇帝滅六國、定四海、一法度、同文字的功績!
當工匠們揮錘鑿石時,嬴政獨自走到懸崖邊,俯瞰著腳下奔騰的雲海。
風掀起他的冕旒,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
他想起少年時在邯鄲為質的歲月,想起呂不韋的權謀,想起母親趙姬的荒唐......
如今,所有的屈辱與掙紮,都化作了這腳下的萬裡江山......
“陛下。”
徐福的聲音在其身後響起,這次泰山的封禪事關重大,他便是司天監派出來跟隨嬴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