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的瘦心市仿佛被嚴寒徹底凍結,整個城市猶如一條僵硬的蚯蚓,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與生機。柏油馬路上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青灰色光芒,這光芒冰冷而無情,讓人不寒而栗。
小王身穿一件厚重的軍大衣,緊緊地蜷縮在崗亭內。儘管如此,寒冷依舊無孔不入地侵襲著他,尤其是他的後腦勺,一陣陣地疼痛襲來,就好像有一隻活蹦亂跳的蜈蚣在他的腦殼裡肆意爬行。那纖細的腿腳不停地戳刺著他的腦仁,帶來陣陣鑽心的痛楚。
崗亭的玻璃上早已凝結起厚厚的霜花,這些霜花宛如精美的藝術品,卻也無情地映照出小王那張發青的麵容。此刻的他麵色蒼白如紙,雙眼無神且布滿血絲,看上去就如同剛剛從太平間偷偷溜出來的行屍走肉一般,毫無生氣可言。
"又他媽頭疼?"小趙掀開棉簾子鑽進來,帶進一股子鹹菜疙瘩的酸味。這後生總愛把保安帽歪戴,露出半拉染黃的鬢角,"要我說你就是嬌氣,昨晚上童隊查崗可說了,這個月再有人請假,年終獎全扣光。"
小王按著太陽穴,指縫裡滲出的冷汗把值班登記表洇濕了圈。登記表上密密麻麻的紅手印,活像具屍體剖開肚皮露出的血腸。上個月老祥崴了腳想歇半天,周主任捏著假條笑吟吟地說:"咱們保安隊是鐵打的營盤,祥子哥這腿要是廢了,公司給配輪椅嘛。"
"坤子!坤子死哪去了?"童隊長的破鑼嗓子在樓道炸響,驚得窗欞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這老童生得五大三粗,偏要學文人戴金絲眼鏡,鏡腿在太陽穴勒出兩道深溝,倒像是給腦袋上了刑具。
原本寂靜無聲的值班室,在一瞬間變得熱鬨非凡起來。隻見老楊滿臉凝重地將手中那還冒著絲絲煙霧的煙頭狠狠地在腳底碾來碾去,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煩悶都通過這一動作發泄出去一般。然而,那四濺開來的火星子卻像頑皮的小精靈一樣,毫不留情地跳到了阿勝的褲腿上,並迅速在上麵留下了一個焦黑的小洞。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原來是坤子急匆匆地提著褲腰帶從廁所裡衝了出來。他的速度之快,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在裡麵遇到了什麼緊急情況。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後腰處居然彆著一根黑色的橡膠棍,隨著他奔跑時身體的晃動,那根橡膠棍不斷地敲擊著一旁的鐵皮櫃,發出一連串“哐啷啷”的聲響,聽起來就像是送葬隊伍中的銅鈸聲,給整個值班室增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一個個的,都他媽跟算盤珠子似的,不撥就不知道動彈啊!”童隊長滿臉怒容地叉著腰站在門口,那模樣活脫脫就是一尊威風凜凜的門神。隻見他緊緊握著那張本周的排班表,由於手心裡不斷滲出汗水,紙角已經被浸濕並且卷了起來。
“周主任剛剛才開完會回來傳達消息,你們知道嗎?市裡馬上就要派人來搞什麼文明檢查啦!從今天開始,所有人給我聽好了,夜班時間延長兩個小時!誰也彆想偷懶!還有,以後請病假必須要有三級醫院蓋的章才能算數,想請事假的話,至少提前三天給我打報告上來——小王!說你呢,聽到沒有?”童隊長大聲吼道,目光如炬地盯著人群中的小王。
小王隻覺得渾身猛地一顫,一股寒意從脊梁骨直衝腦門兒,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此刻,他緊緊咬住後槽牙,以至於牙齒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仿佛要把所有的憤怒和不滿都嚼碎咽進肚子裡去。
他抬眼望去,隻見童隊長那張冷峻的臉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眼鏡片反射出令人膽寒的冷光。而隱藏在鏡片後的那雙吊梢眼,則如同兩把銳利的劍一般直直地刺向自己,尤其是當目光落在他那因為緊張而變得發青的嘴唇時,更是毫不掩飾其中的審視與質疑。
就在這時,童隊長突然話鋒一轉,換上了一種陰陽怪氣的腔調說道:“喲嗬,聽說你這小子又頭疼啦?”這聲音就像是一把鈍刀子在慢慢地割著肉,讓人聽著心裡直發毛。“年輕人啊,可不能總是叫苦叫累的,得多講講奉獻精神嘛!上次體檢的時候不還說什麼腦動脈硬化嗎?依我看呐,純粹就是平時太缺乏鍛煉了!這樣吧,今天晚上你就代替坤子去巡東區,好好活動活動你那快要生鏽的筋骨。”
聽到這話,站在後麵的坤子忍不住“哧哧”地笑出聲來。隻見他一邊用手指頭漫不經心地擺弄著剛剛領到的對講機,一邊得意洋洋地看著小王。那嶄新的對講機被彆在了他同樣嶄新的武裝帶上,隨著他身體的晃動一晃一晃的,看起來活脫脫就像是給一隻猴子套上了一條金光閃閃的腰帶,滑稽極了。
然而,此時的小王卻完全沒有心情去理會坤子的嘲笑。他的腦海中不停地閃現出上個星期看到的一幕——當時坤子鬼鬼祟祟地走進周主任的辦公室,手裡抱著一盆盆栽。等他出來之後,小王無意間發現盆栽的盆底竟然壓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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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隊,我這會眼前發黑……”小王麵色蒼白如紙,有氣無力地說道,話還沒說完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襲來。與此同時,他隻覺得後腦勺處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有條瘋狂的蜈蚣正在裡麵橫衝直撞。
小王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後腦勺,想要按住那條肆虐的“蜈蚣”,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不聽使喚。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旁邊的鐵皮櫃緩緩下滑,最終癱坐在地上。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但就在這朦朧之中,他隱約看到小趙正站在一旁,手裡舉著手機對著自己錄像。
小趙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臉龐此刻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扭曲,他一邊錄著像,一邊嘴裡不停地叫嚷著:“裝!接著裝!上個月老楊發燒三十九度,不照樣扛著滅火器一口氣爬上了六樓?怎麼就你這麼金貴啊?”隨著他情緒越發激動,口中噴出的唾沫星子四處飛濺,甚至有不少都落到了牆上掛著的值班表上。
此時的老楊則默默地蹲在牆角,一聲不吭地抽著煙。隻見他眉頭緊鎖,目光凝視著地麵,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一縷縷青煙從他手中的香煙上升起,然後慢慢飄散開來。老楊身上那件洗得已經微微發白的保安服,在前襟位置還殘留著幾處明顯的汙漬和燒痕——那是去年一場大火留下的印記。
供暖管道在牆體內發出腸鳴般的嗡響。小王攥著假條穿過長廊時,看見自己的影子被頂燈拉成細長的鬼魅。周主任辦公室門前的發財樹蔫頭耷腦,葉片上蒙著層灰白粉末——上周物業來噴蟑螂藥時,坤子特意把這盆主任最愛的盆景搬到了走廊。
門縫裡漏出的暖風裹著檀香味。周永昌正在茶海上煮陳皮普洱,紫砂壺嘴升起的白霧讓他的金絲眼鏡起了層霧。小王注意到主任今天換了串黑曜石手串,去年保安隊集資送的玉貔貅擺件被移到了角落。
"年輕人要愛惜身體啊。"周主任用鑷子夾起茶盞,手腕上的珠子碰撞出清脆響聲,"三級甲等醫院的證明帶來了嗎?"他突然抬頭,鏡片後的目光讓小王想起老家鄉下捉黃鱔的鋼叉。
茶海旁的打印機突然自動吐紙,a4紙雪崩似的堆積。小王瞥見最上麵那張是《冬季安保優化方案》,"裁員30"的紅頭標題旁畫著個笑臉塗鴉。窗外的烏雲壓得更低了,防盜網在地麵投下鐵柵欄似的陰影。
"其實頭疼這事..."周永昌突然壓低聲音,"上個月消防檢查,老楊在配電室昏倒時,監控正好故障了。"他吹開茶沫的笑聲像漏氣的風箱,"你說巧不巧?”
小王回到值班室時,後腦的蜈蚣已經鑽進了左眼眶。視網膜上跳動著血色光斑,讓他把牆上的《安保守則》看成了蠕動的蛆蟲。小趙正用鞋底碾滅煙頭,火星子在瓷磚上拖出蝌蚪狀的焦痕。
"裝病狗回來了?"小趙把保安帽反扣,露出剃青的發茬,"坤子剛被童隊叫去陪周主任打球了,人家那才叫腦子活絡。"他晃了晃嶄新的蘋果手機,鎖屏照片是坤子在主任辦公室比耶的自拍。
老楊蹲在儲物櫃陰影裡卷煙葉,佝僂的背影像隻風乾的蝦米。三年前火災留下的傷疤從脖頸蔓延到耳後,像條蜈蚣趴在他焦黑的皮膚上。小王突然發現,值班室裡每個人身上都藏著這樣的"蜈蚣"——小趙後腰的紋身蓋著討薪留下的刀疤,坤子總係著絲巾遮擋喉結處的燙傷。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凍雨。"老楊突然開口,煙頭在黑暗中明滅,"東區車庫的攝像頭..."
話沒說完就被刺耳的警報聲打斷。小王抓起橡膠棍衝出去時,看見坤子正攙著周主任往避雨亭走。
次日清晨,天空依舊被厚重的烏雲籠罩,狂風裹挾著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敲打著大地,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一片風雨交加之中。
“所有人員立刻到西門集合!”童衛國那近乎咆哮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出,同時還夾雜著刁副隊長急切的呼喊聲,“檢查組提前到了!動作快!”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砸落在防暴盾牌上,瞬間綻放出一朵朵慘白的水花。小王站在迎賓隊列的最後一排,身體微微顫抖著。此刻,他仿佛感覺到有無數隻蜈蚣的腳爪正貪婪地啃噬著自己的視神經,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襲來。
前方不遠處,周主任躬身為檢查組領導撐著雨傘,他的背影在雨幕中漸漸變得模糊不清,最終虛化成為一團灰色的暗影。而童衛國則滿臉堆笑地迎接著檢查組的到來,但那笑容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有些扭曲變形。
“……我們的保安隊伍就如同精密的齒輪一般緊密協作、高效運轉……”周永昌激昂慷慨的發言聲穿透層層雨幕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然而,此時的小王卻感到一陣強烈的耳鳴嗡嗡作響,腦袋也開始昏沉起來。就在他精神恍惚之際,突然一道耀眼的閃光燈亮起。小王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待適應光線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那張蒼白無力的臉龐清晰地映照在了盾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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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得“砰”的一聲悶響,橡膠棍重重地砸落在地上,聲音沉悶而厚重,好似一記威力無窮的重錘狠狠敲擊在人們的心坎兒上。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棲息在樹上的寒鴉們一陣慌亂,它們撲棱著翅膀,四散紛飛,原本寂靜的場麵頓時變得嘈雜起來。
就在這時,小王轟然倒地。在身體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了童隊長如同鬼魅一般悄然無聲地出現在一旁,然後迅速抬腳輕輕一踢,便將那根惹事的橡膠棍遠遠地踢開到了角落裡。與此同時,坤子則像是一隻被放在熱鍋裡的螞蟻,急得團團轉,雙手更是慌亂地舞動著,企圖遮擋住自己袖口處若隱若現的血漬。
而另一邊,小趙手中的直播鏡頭此刻也失去了方向感,猶如丟了魂魄一般,呆呆地對準了灰暗的天空。老楊手中的煙頭不知何時掉進了路邊的積水裡,發出最後一絲輕微的“嗤”聲,這微弱的聲響在此時聽來,竟宛如生命走到儘頭時發出的最後哀鳴。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公司的醫護人員小劉終於趕到了現場。而此時,周主任慷慨激昂的總結陳詞正說到關鍵之處,其聲音如雷霆萬鈞,震耳欲聾,恰好達到了整個演講的高潮部分:“我們一直以來都堅定不移地秉持著人性化管理的原則……”然而,躺在地上的小王意識卻已經開始逐漸模糊,恍恍惚惚之間,他似乎聽到有人低聲說著要把他抬到一個“絕對不會礙事的地方去”。
雨勢越來越大,豆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灑落下來,猶如瓢潑一般。民安大廈外的霓虹燈牌在雨幕中顯得愈發模糊不清,遠遠望去,就好像是一幅色彩斑斕但線條扭曲的抽象畫卷。而那值班室的玻璃窗上,凝結而成的霜花圖案在雨水的衝刷下若隱若現,透出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那就是一張張猙獰可怖、隨時準備吞噬人命的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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