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光明巷_崗亭外史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81章 光明巷(1 / 1)

光明巷夾在集團大樓東側圍牆與老舊家屬院之間,是條三百米長的窄道。集團大樓的玻璃幕牆映著落幕陽光,小巷卻像被切割進陰影裡。這條不足三米寬的巷道,是穿行在寫字樓群與居民區間的暗河。白領們為避開正門擁堵,每日抄此近路往返地鐵站,戲稱"通向光明大道的捷徑",鏽跡斑斑的路牌便這麼掛了起來。

柏油路麵早被三輪車壓出龜裂紋,裂縫裡嵌著竹簽、煙頭和去年冬天的凍瘡膏殼。二十八個流動攤位沿牆根排開:酸辣粉攤主老李原先是機床廠下崗職工,鍋灶架在自製板車上;烤紅薯的老漢左腿裝著義肢,下崗前在集團鍋爐房燙傷致殘;炸臭豆腐的夫婦帶著腦癱兒子看攤,塑料凳上總攤著本翻爛的《特殊兒童康複指南》。

秦姐的"老姐乾鍋"擠在公廁與垃圾站夾角,原先用塑鋼夾芯板做骨架搭棚,後來在小王的叮囑和幫襯下換成不燃性夾心鋼板。幾年時間過去鋼板的牆邊鏽跡悄悄爬上牆頭,藍色防雨棚補丁摞補丁。她丈夫八年前跟店服務員私奔拋棄她後,就留給她兩個書包,如今女兒背的早已換成重點高中定製款,而兒子用的是街道發的扶貧物資。

每晚八點半,女兒蹲在潲水桶邊寫作業,膝蓋上墊著油乎乎的菜單;兒子幫忙翻炒辣子雞的胳膊比同齡人粗一圈,校服後背印著"瘦心市第三中學"。煤爐的藍焰在油漬斑駁的玻璃窗後明明滅滅,鐵鍋裡翻湧的香氣漫過鏽蝕的防盜網。巷口賣涼粉的老漢支起竹篾桌椅,隔壁修鞋匠的馬紮還沾著昨夜的辣椒油。城管的皮鞋聲在巷口響起時,小販們默契地挪開半步,塑料凳子與柏油路麵摩擦出沙沙的歎息。十年前這裡還是晾衣繩交錯的死胡同,直到集團遷來,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開始踩著高跟鞋拐進這條羊腸小道,油條攤前排起蜿蜒長隊,霓虹燈箱漸漸取代了剝落的牆皮。

穿製服的城管隊員每周三準時出現,老李會提前把煤氣罐藏進報亭。隊長老張接過秦姐遞來的乾鍋牛蛙,邊剔牙邊用罰單本扇風:"不是不讓你們擺,創衛檢查組明天要來。"他的製服口袋裡總塞著各家攤位“孝敬”的吃食老李的秘製辣醬,烤紅薯老漢的錫紙花生,炸臭豆腐家的自製腐乳。

秦姐總在五點零七分城管收隊的哨音飄來時掀開蜂窩煤爐的鐵蓋。圍裙帶子勒進她發白的指節,露出袖口磨出的毛邊。"光明巷"三個字是新來的集團實習生設計的,說省了繞行大路能早到十分鐘。她不懂這些,隻記得女兒月考時說"媽,這次物理我考了年級第三",油鍋裡濺起的火星在那瞬間化作銀河。

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多起來的時候,巷子已浸在靛藍色暮色裡。秦姐的脖子有肩周炎,腿部靜脈曲張,小王曾經問過秦姐,“你每天那麼拚命乾嘛,為啥不休息休息?”每次她攪動著沸騰的紅湯,漏勺在氣泡裡沉浮“我大字不識幾個,但知道油鍋能糊住肚子,書本能糊住命。”秦姐說吃了沒文化虧,砸鍋賣鐵咬牙也要供孩子讀書,歲月的油煙模糊了眼角的細紋,卻遮不住玻璃罐裡存著的錄取通知書複印件兩張,都印著省重點高中的火漆印章。

集團燈火漸次亮起時,秦姐正把"暫停營業"的木牌翻過來。

集團大樓的玻璃幕牆在巷子西頭閃著冷光,外賣騎手們在此處紮堆等單。穿阿瑪尼西裝的投資經理蹲在秦姐的塑料凳上嗦粉,湯汁濺到愛馬仕皮帶扣上,倒映著對麵燒烤攤騰起的煙霧。巷道儘頭傳來蹬三輪車的叮鈴聲和吆喝聲“喂……讓一讓哦……”,沙啞而又故意拖長的尾音與寫字樓落地窗上映出的霓虹波光,在某個潮濕的拐角悄然相融。

小王踩著龜裂的柏油路往巷子深處走,炸臭豆腐的酸腐味混著烤麵筋的孜然香直往鼻孔裡鑽。老李的酸辣粉攤前圍了三個實習生,塑料碗摞在機床廠廢棄的鐵皮箱上,紅油順著箱體"安全生產防消結合"的鏽字往下淌。

"王處長,好久不見!去秦姐那那吧?要不要嘗嘗剛出鍋的紅薯!"烤紅薯老漢的吆喝混在油鍋滋啦聲裡。小王靦腆笑笑,擺擺手,瞥見秦姐兒子校服袖口的油漬又擴大了一圈。

走到巷子中段小王突然駐足想起什麼,掉頭折返至巷口。小魯炸串車的玻璃櫃蒙著經年的油霧,五十串食材擺成規整的方陣,裹著薄粉的茄片碼得像檔案室文件,青椒段串得比集團工牌掛繩還齊整。

“老樣子?”小魯的夾子精準鉗起兩串香菇三串豆皮,油鍋裡浮起的氣泡都是均勻的。他左耳戴著助聽器,是當年機床廠衝床事故的紀念品。

小王摸出兩張皺巴巴的十元票子,油漬蓋住了防偽線。小魯掀開泡沫箱,露出碼在碎冰上的裡脊肉這是專門留給回頭客的鮮貨,集團大樓冷鮮庫淘汰的次品。

“給行政部丫頭們帶的?”小魯把炸串裝進印著"安全生產月"的牛皮紙袋,油星子在“責任重於泰山”的標語上燙出小洞。每個月用十串炸裡脊就能從後勤部倉管員那裡得到成捆的廢紙牛皮袋,集團從來沒人在意這些東西的去留,每月采購單上也不過隻添加幾個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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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魯從不問為什麼采購部小劉升職後就不再來,就像小王從不問他為何二十年守著這個油鍋。就像小王也從來不說為啥每次經過這裡都會買串,“嗯帶給同事吃”

小魯炸串店的鐵皮招牌在巷口掛了二十三年,是最早的原住民商攤,比巷子裡麵的其他家商攤都要早。紅漆斑駁的"魯"字比城管罰單還頑固。年近六十的魯師傅總愛套著機床廠舊工裝炸串,油膩袖管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燙傷的月牙疤——那是1998年衝床事故留給他的勳章。巷裡人都說他是活化石,油鍋邊的鐵皮價目表至今還用藍粉筆寫著"素串五毛,葷串一塊",任憑物價翻湧,愣是焊死在九十年代的黃昏裡。

"魯師傅,辣椒麵多撒些。"小王把紙袋口撐開,油星子在"安全生產月"的標語上燙出焦痕。小魯的夾子頓了頓,助聽器在油霧中閃著微光:“王乾事還跟消控辦那會兒一樣,就好這口狠的。”他故意拖長"乾事"倆字,褶皺裡藏著促狹——當年小王初到消控辦巡查消防隱患,對集團周邊放火間距之內的安全隱患也是認真督促整改,愣是追著他換了三次煤氣軟管。

小王笑著捶捶鐵皮車:“您這攤子比民保檔案室還經熬。”目光掃過車頭褪色的"安全生產流動紅旗",那是機床廠解散前最後的榮光。小魯忽然摸出個鋁飯盒,掀開蓋是碼成軍陣的炸藕盒:“給行政部丫頭們添個菜,上回她們幫我閨女改簡曆......”話沒說完就被油煙嗆得弓腰咳嗽,脖頸青筋暴起如老消防管。

小王接過鋁飯盒掂了掂,熱汽透過鋁皮燙著掌心:“替小丫頭們謝您了,回頭讓她們給您送罐枇杷膏。”

巷尾飄來秦姐爆炒辣子的嗆咳聲,小王拎著炸串往巷子深處走。回過頭來看到保安老秦在旋轉門裡衝他比手勢,監控探頭正掃過裝著炸串的廉政宣傳袋。

拐進秦姐的棚子時,炒鍋正躥起半人高的火苗。秦姐單手顛鍋,另隻手往圍裙上抹了把汗,油星子濺在"巾幗示範崗"的褪色獎狀上。小王站在身旁傻樂卻不說話,秦姐抬頭笑罵道“嚇我一跳”

又調侃道“”喲,稀客!把姐給忘了吧?”鐵勺在鍋沿敲出脆響,“上回見你還是上周苗苗來買辣子雞丁……那丫頭現在能吃中辣了吧?”

“最近……單位事多。”小王把鋁飯盒往案板一擱,塑料簾子上的陳年油漬蹭在袖口,凝成琥珀色的痂。後廚飄來酸筍味,混著隔壁公廁飄來的氨水氣,倒像某種醃透的人間煙火。

秦姐望著鋁飯盒皺皺眉頭“又去小魯那了?你又不吃!”秦姐鏟起金黃的蛋炒飯,蔥花在米粒間炸成星子:“包間空著,自己掀1號藍布簾。”她朝角落努努嘴,手腕上的銀鐲子撞得叮當響,“那幫搞p2p的小年輕剛散!謔,滿地茅台瓶,跟給財神爺上供似的。”

秦姐乾鍋店的煙火氣在巷尾蒸騰成一片暖黃光暈。掀開洗得發白的藍布門簾,油星子在尼龍布上凝成細密的琥珀色露珠,卻透著一股子雕牌肥皂的凜冽香。

秦姐每日打烊前總要踩著高筒膠鞋,拎著塑料桶把門簾浸在堿水裡刷三遍。進門左手邊裡間的木板牆被擦得泛白,碗筷在消毒櫃裡碼成儀仗隊,每張掉漆的方桌角都彆著半塊雕花肥皂,客人們等菜時能就著水龍頭搓手。

小王貼著牆根往裡挪,後廚飄來的泡椒香混著拐角綠蘿的濕腥氣。秦姐在公廁牆根種了整排吊蘭,藤蔓順著排水管爬成綠瀑布,每日晌午還拿燒酒兌水擦洗垃圾站邊的地磚。

此刻大堂裡擠滿了人:穿西裝的銷售總監和套著工裝的維修工拚桌,兩撥人劃拳聲震得吊燈晃悠;角落裡小情侶的頭快埋進乾鍋,呢喃混著牛蛙在紅湯裡咕嘟的聲響,倒像鍋底又添了把柴。

掀開裡間門簾時,外頭突然爆出陣哄笑,依稀是有人把"四季發財"喊成了“死期到來”。小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門簾上磨薄的紋路這簾子還是民保公司消防演習時淘汰的阻燃布改的。當年他帶著老楊來掛簾子,秦姐往他們軍用水壺裡灌冰鎮酸梅湯,蟬鳴聲裡還能聽見巷口梧桐葉沙沙響。如今阻燃布浸透了八年人間煙火,倒比嶄新的更讓人心安。

小王撩開印著"安全生產"的藍布簾,歲月扭曲著不嚴絲合縫的鋼板縫裡漏進對麵燒烤攤的霓虹光。破沙發上的彈簧頂起人造革,活像群躁動的困獸。牆皮剝落處露出九十年代的計劃生育標語,被油煙熏成焦糖色。他從兜裡摸出酒精濕巾擦桌子,紙巾瞬間染成渾濁的黃油色。

秦姐掀簾進來時,胳膊肘上還粘著片乾辣椒皮。小王正彎腰撿起個酒瓶,瓶底殘存的醬色液體在綠玻璃上泛著幽光。

“這桌是那幫搞區塊鏈的小年輕,嚷嚷的發財,還要拉我入夥,”她扯下圍裙口帶裡的抹布抹了把桌麵,“光吹牛要上市,連餐巾紙都順走兩包。”門外又炸起聲吆喝,秦姐探出半個身子應了聲“牛肉炒麵加蛋!”,

“你忙你的姐,這裡我自己打掃”小王毫不客氣催秦姐出去應酬顧客,輕車熟路的收拾起來。

秦姐把抹布遞給小王,轉身時馬尾辮掃落牆上的健康證,塑料封套邊角卷著毛邊。

小王攥著浸滿油汙的抹布,指縫裡卡著粒乾癟的花椒。消毒櫃頂的招財貓機械地擺著手,玻璃眼珠映出他擦拭桌麵的倒影碗底凝著圈紅油,像枚蓋歪了的公章。秦姐突然折返往桌子上地鐵了袋溫熱的鹵花生:“先吃著”

腦袋縮回藍布簾子前,又突然指著消毒櫃下麵與桌麵縫隙之間的方向說道“苗苗上周落這的作業本,昨兒才在冰櫃頂上找著,我放在那裡,回頭你帶回去。”

小王笑道“饞貓就知道吃辣子雞,把作業都丟了,回去她媽揍了他一頓”

“玉梅這丫頭,自己還是長不大孩子,以前也丟三落四經常跑我這裡找東西,”秦姐問晚上幾位。

“約了小羅。”

“那小子!天天往我這裡跑,油嘴滑舌的,煩死他了!”最後一句沒聽懂,不過小王肯定的是秦姐絕對是嬌嗔的語氣。

店外傳來送煤氣罐的轟隆聲,秦姐小跑著去掀門簾,帆布鞋在瓷磚上拖出黏膩的水痕。消毒櫃突然嗡鳴著跳閘,滿室喧囂裡,他聽見後巷垃圾站傳來鐵鏟刮地的銳響——那動靜活像老楊在鍋爐房捅煤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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