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急症室裡,靠近落地窗戶一麵牆,一字排開病床,每個床上都靜悄悄的躺著病人,沒知覺,沒動靜,保持著麵朝上的姿勢,有的裹在白格子被辱裡,嘴巴翕動微張;有的雙手被綠布條分彆捆在床幫兩側護欄上,綠布條扭曲成麻花狀,粗糙凸起,像毒蛇一樣勒著病人手腕;有的被辱半遮,薄薄的病人服早已磨蹭的衣衫不整,袒胸露乳,一條乾癟的小腿孤零零伸在床外;有的床上半被搖成45度,麵前蠟黃的老者閉著眼睛,腦袋無助的斜耷拉在枕頭上。
沒有空床,每張床的監護儀器都在嗶啵嗶啵的運行著,時不時發出滴滴的報警聲。每個病人都死氣沉沉,鼻頭醫用細導管,樹枝般插在病人鼻腔和嘴裡,喉嚨裡咕噥響著濃痰的回音,點滴瓶裡氣泡翻動,藥滴有氣無力,滴答在藥管裡,拚命的想擠進病人血管裡,被護士小姐姐調解著滾輪,又把貪婪的速度降下來,無奈的點滴搖晃著自己愈加膨脹的嬌小身軀,終於忍不住心酸,落在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
落地窗簾厚重蠢笨,幕牆一般密不透風,屋內頂白熾燈24小時常亮,燈火通明,靜悄悄的四周,隻有間或護士忙碌的跑動聲,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主班醫生監察每床病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白發老太太拉著劉盈的手沿著夾道,經過每個床的床尾,劉盈不停瞥著路過的每個病人,每一個都那麼相似,都是麵無表情,毫無生氣,麵色蒼白,就像展覽館裡陳列的一具具標本。經過5床時候,躺著的白發老頭,喉嚨突然發出“嗬嗬”粗喘氣,腦袋劇烈擺動起伏,嘴裡塞的粗大的波紋管晃動著,監護儀發出紅色刺眼的亮燈,“嗶——嗶——”刺耳的警報響徹四周。
劉盈神經質的渾身一抖,走不動路,扶著床尾欄杆回過頭望去。
濃眉大眼國字臉的值班醫生,裹著白大褂,手裡攥著聽診器,皺著眉頭不耐煩的疾步走來,護士站裡竄出來一個年輕的護士,二十來歲,帶著綠色醫用口罩,眼露恐慌,跑到床邊,操作著監護儀。
“痰又堵住了!”
醫生邊走邊嘟呶著,“看下心臟“
“快到40每分鐘了”護士焦急的尖叫,胖胖的黑眼眶護士,快步從前方跑來,與劉盈擦肩而過,吼著
“一會不盯著都不行,小宋,你吸痰了麼”
年輕護士,手足無措,惶恐不安說道,“搞了,剛剛吸過”
醫生翻開老者眼皮看看,又帶上聽診器聽會,停止身,短促的指令,“快,再吸”
小宋慌忙用吸痰器去吸,老者嘴裡波紋管劇烈抖動,監護儀心跳越來越慢——44——43
胖護士焦急念著心跳熟悉,看一眼數字,回頭看一眼病人反應。小宋手忙腳亂,腦門上沁出密密細汗,嘴裡泄氣的嚷嚷,“怎麼就是不行,怎麼搞得?”老者喉嚨“嗬嗬”亂響。
醫生果斷拉開小宋,“小胖上,翻身,排痰,小宋監護吸痰器”
胖護士反應過來,跑到床另一側,一把掀開被辱,翻過病人身軀,空心掌在病人後背有節奏的拍打著,撫摸著,“砰——砰——”
劉盈雙腿癱軟,扶著欄杆支撐,臉色鐵青,驚恐,焦灼,期待,眼神渴望生命的奇跡,不明白為什麼對於陌生人這麼擔心,這與生俱來的憐憫讓她此刻脆弱不堪,更加害怕看到母親。低聲問身旁老太太,“他會救過來麼?”
老太太麵色平靜,“會的,主會寬恕每一個迷途的孩子”
醫生眼神越來越冷峻,盯著監護儀,數字跳到40每分鐘,越來越危險。再次翻來看著眼皮,手電照著瞳孔,催促小胖加快節奏,力度大點。
胖護士喘著氣,“哦”答應著,用力拍打,節奏加快。
”小宋,吸痰器用力再深點,再淺點”醫生表麵鎮定自若,語氣簡短,有力,果斷,不拖泥帶水。
小宋衣袖撫一把額頭汗,按照指令操作著,小胖邊拍邊看著監護儀,又盯著小宋,“上一點,慢點,試試,再下一點,左右晃晃”
監護儀心跳加快了,“42了,43了,”小胖興奮的嚷叫,小宋也如釋重負,“好了好了吸出來了,我的天哪!”
醫生又戴上聽診器在老者胸口四周仔細檢查。挺直腰骨,隔著口罩呼出一口長氣,取下聽診器慢慢纏繞整理好,重新攥在手裡。
劉盈也拍著自己胸口,籲出一口氣,閉著眼睛,一臉滿足張著嘴,”謝天謝地,救過來了“轉頭對著看老太太,臉上掛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老太太慈祥的凝視著劉盈,溫暖但又紅潤的手,撫摸著劉盈臉龐,捋著劉盈淩亂的頭發,輕輕說,“好孩子!”
拉著她的手繼續走到18床旁,拍拍肩膀,“孩子,我就在旁邊19床”說著離開,走到19床邊,微微卷發蒼老慈祥的老人,約70多歲,麵皮白淨,微髭,莊嚴,威嚴。再旁邊就是20床,中年婦女早已經站在床邊。用毛巾擦拭著一個四十多歲男性病人,胸口遮掩,也是鼻腔裡,口腔裡插滿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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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盈朝老太太點點頭,深深吸一口氣,轉頭望向18床上病人,雖然心裡早已經無數次念叨,照片也無數次的撫摸凝視過,但是再次這麼近距離看著久彆的母親,還是讓劉盈胸口劇震,腦袋轟的一聲,眼睛圓睜,眼前景象,讓劉盈心情激動,茫然失措,踱步到床邊,低頭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母親,滾滾眼淚止不住淌在麵頰上。
劉母慈祥的麵容,失去光澤,枯黃乾癟,雙頰凹陷,緊閉著眼皮,眼角,還有麵容,褶皺就像蛛網樣,爬滿每一個縫隙。昔日和藹可親的母親,就這樣毫無表情的躺在劉盈麵前,沒有擁抱,沒有愛憐,沒有嗬護備至的寵溺,沒有舐犢情深的包容。有的隻是昏睡,壓抑,絕望。
劉盈感覺自己心在流血,眼前長睡不醒的人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最親的人麼?悲歡離合,過往錯事一股腦擠到心頭,劉盈緊閉嘴唇,牙關緊咬,眼睛模糊,努力眨著眼,眼神逡巡在劉母身上,伸在被辱外麵的手枯瘦,劉盈哆嗦著,小心翼翼的,俯身像摸著最珍貴的瓷器一般輕輕摸著劉母手,觸手冰涼,劉盈渾身一顫,劉母手似乎也微微的一動,那股電流是熟悉的炙熱的誠摯的,令人難以忘懷的,是多少次魂牽夢縈的思戀。
終於摸著母親的手,這雙曾經撫摸擁抱自己的手,曾經是那麼的柔軟,那麼的溫暖,自己在夢裡曾經不止一次地呐喊和彷徨,不止一次地迷茫和焦慮,不止一次的渴望和愧疚。現如今就在自己手裡,卻已經乾硬枯瘦,劉盈緊緊握住,雙腿不自覺的癱跪在地上。
19床白發老太太回頭望著劉盈,暗歎一口氣,感覺鼻尖發酸,喉嚨哽咽,轉回頭照顧著老頭。
劉盈摸著劉母寬大的衣袖下瘦瘦的胳膊,乾癟無肉,又摸索到雙腿,也是乾癟,長期臥床,劉母雙腿肌肉微微萎縮,瘦骨嶙峋。劉盈再也忍不住,趴在劉母胸口哭泣著,雙肩抽動,秀發披在劉母身上。
白發老太太憐惜的回頭望著劉盈,招手路過的一個小護士,輕輕問,“18床什麼病?”
小護士瞅了一眼18床,側頭低聲順,“腎不好,還中風,昏迷很久了”
“不少錢吧”
“不少,才交的五萬,不過又快要催費了”
“哦”老太太歎口氣,轉頭望著劉盈,輕輕搖搖頭。
突然,屋頂爆閃,所有燈瞬間熄滅,一片黑暗,粗重喘息聲四周排山倒海傳來,劉盈全然不顧,還是靜靜趴在劉母身上,此刻她的心裡全部世界隻剩下劉母,或者劉母就是她的世界。
轉瞬幾秒,燈光又突然恢複正常,但是很快,牆上火警燈爆閃起來,警鈴大響。醫生大驚失色,吼道,“小胖快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其他人隨時準備疏散”
“不好了,門口著火,煙好大”
“準備轉移病人”
突然衝進來一個人,大喝一聲,“都不要慌,滅火器在哪?把大門關緊,把門口的防煙風機手動閥打開,來個人跟我去走廊上把排煙風機手動閥打開”一個護士遞過來一個滅火器,這個人抱著出去,護士按照要求關緊大門,摸到門側的防煙風機,使勁扳開手動閥,風機呼呼噴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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