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王承恩遞上的熱茶,崇禎抿了一小口,問道:
“陳愛卿,不知當下鹽價如何?”
“啟稟陛下,據臣考察各州府,官鹽每斤三十至五十文不等,私鹽不超過二十文。
年初流賊逼近南直隸時,曾高於此價一倍多,流賊退卻後恢複如常。
然鹽使司、官鹽局大多強買強賣,或強行予以攤派,官鹽粗劣且價格高昂,除非極度貧困者,否則根本不食官鹽。
現如今官鹽價格高於米價數倍,年初高達近二十倍之多,江南百姓早已敢怒不敢言矣。”
一口氣說完,陳奇瑜微低雙眸,等待天子聖訓。
大明鹽政弊端特彆明顯,尤其這個多事之秋,雖多少知道一些,但當親耳聽到一連串數據,崇禎還是難免心潮起伏。
食鹽相較於主糧,用量其實不多,可基數無比龐大,人不能不吃鹽啊。
製度與價格的畸形,加上其稀缺性,哪怕在原產地,價格同樣居高不下。
大明食鹽主要出自兩淮及江南,河南山西有少許,西南方向集中在四川,上至官府下至平民,都默認私鹽的存在,這是曆朝曆代都無法避免的爛賬。
理了理情緒,崇禎站起身:
“前宋國庫極其富足,然鹽課最高時仍占據稅收達四成以上,比海貿還高出若乾,此政看似再正常不過,實則曆朝興衰,無不有鹽課之身影。
遠的不提,就說開國之前,張士誠區區私鹽販子,靠積累之財富人脈,便有硬剛蒙元乃至與太祖一決高下之力,三千餘年鹽課舊製,是該休止矣!”
天子微微踱步,此話看似輕鬆,實如晴天霹靂,連李若鏈這最了解皇帝的近臣,都不免胸中翻滾。
從春秋時期魯國開始征收鹽課起,鹽政被曆朝君王不斷完善,成為帝國重要經濟支柱,皇帝想改,真有那般容易嗎?
李若鏈一向對皇帝言聽計從,從來不會反駁,倒是陳奇瑜再也忍不住,連忙作揖:
“陛下,恕臣鬥膽,當下鹽課糜爛不堪,可謂積重難返,然牽一發動全身,臣擔心,擔心引發動蕩,可...”
崇禎見狀擺手
“在朕麵前,無需遮遮掩掩,朕並非一時興起,愛卿直說便是!”
“遵旨!”
陳奇瑜再次拱手,深吸一口氣。
他算得上開明之人,到閻王爺那裡走了一遭,早已看淡生死。
半年多來目睹天子眾多革新,那些舉措無不利國利民,大明確實需要持續變革。
“陛下,諸多權貴商人手中之鹽引,再過十年恐也無法兌現。
各鹽運衙門、貴族勳戚與鹽課盤根錯節,倘若更改,波及麵甚廣。
然若不改之,任其糜爛同樣不可為,臣不才,願肝腦塗地作革新先鋒,請吾皇示下!”
陳奇瑜語氣鏗鏘有力,他知道皇帝想做什麼事,根本無法阻擋。
他也需要立下更多功勞,一雪過往之恥。
其實就這檔子事,在崇禎看來,改革起來並沒有那麼困難。
明初晉商靠向邊關運糧換取鹽引,一步步形成商業版圖,還誕生出票號,徽商等商幫緊跟其後,左右著大明命脈。
數月前拿下晉商,當時就動過改革鹽政的念頭,隻不過時機並不成熟。
如今有殺建奴、平叛亂、流賊陷入頹勢的大好局麵加持。
涉及鹽政的宗室已經被妥善處理,自己又親自下場,已到千年變革最恰當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