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停歇時,刑部大堂已成修羅場。
陳硯秋蜷在公案下,手中銅尺被韓似道的血浸得滑膩。薛冰蟾的呼吸噴在他耳畔,帶著鐵鏽味——她的機關帶被血雨腐蝕,精鋼零件正在皮下潰爛。堂上傳來範純仁虛弱的呻吟,老尚書額頭嵌著"天"字活字,神智已然不清。
"王珪......跑了......"
薛冰蟾的指尖在陳硯秋掌心劃動。他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右側小門晃動的簾子——知貢舉大人不知何時溜走了,地上留著帶血的掌印。
"文雁遲......"
陳硯秋爬向那具殘破的屍體。少年胸口的大洞邊緣泛著金光,是融化的活字殘留。當他掰開那隻緊握的手時,一塊冰涼的東西落入掌心——青銅眼珠的碎片,內側刻著微型的九宮格!
"九竅圖......"
薛冰蟾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陳硯秋這才發現她後背插著半截朱衣吏的銅箭,傷口周圍皮膚已變成詭異的鉛灰色。他撕下衣角想包紮,卻被少女攔住。
"先記這個......"
她沾血的手指在青銅碎片上描摹。陳硯秋這才注意到,九宮格每個小格都刻著人體穴位,而中央"癸"字格對應的正是眉心!
門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陳硯秋抱起薛冰蟾翻出後窗,落在堆滿卷宗的偏院裡。少女在他懷中輕得像片落葉,機關帶殘件叮叮當當落了一路。
"去......國子監......"薛冰蟾氣若遊絲,"孟九皋......留了......"
她的聲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鐘聲淹沒。陳硯秋抬頭,看見汴京上空升起了紅色孔明燈——是官家駕崩的信號!韓似道臨死前那枚"天"字活字,竟真成了弑君的凶器。
國子監藏書閣的守夜人被一錠銀子打發走了。
陳硯秋將薛冰蟾安置在閣樓夾層,用積灰的《五經正義》堆成屏障。少女的傷口開始潰膿,鉛毒順著經絡蔓延,連翡翠眸子都蒙上了層灰翳。
"孟九皋......的......"
她顫抖的手指指向書架最高處。陳硯秋踩著《資治通鑒》木匣攀上去,發現頂層藏著個落滿灰塵的檀木盒。盒鎖是特製的九宮機關,必須按特定順序按壓格鈕才能開啟。
青銅碎片上的圖案在腦海中浮現。陳硯秋試著將"癸"字格對準眉心,依次按壓對應穴位的格子——
"哢嗒。"
木盒彈開的瞬間,閣樓裡彌漫開陳墨的清香。盒中沒有密信,隻有九枚象牙製的算籌,每枚都刻著人體輪廓。當他將它們按九宮格排列在薛冰蟾傷口周圍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鉛灰色的毒素開始向算籌彙聚!
"天......人......感應......"
薛冰蟾的呼吸平穩了些。陳硯秋這才注意到,每根算籌底部都刻著名字:最中央那根寫著"孟九皋",周圍八根則是"慶曆七君子"——當年與範仲淹一同改革的士人。
窗外突然火光衝天。陳硯秋從窗縫望去,看見禁軍正在包圍國子監。為首者白麵無須,正是新任內侍省都知李憲!此人手中高舉的詔書上,赫然蓋著太後寶印。
"搜!凡是與陳硯秋有牽連的——"
李憲尖利的嗓音被破門聲打斷。陳硯秋剛抄起一根燭台,樓梯口就傳來熟悉的咳嗽聲。
"半夜擾人清夢,該當何罪?"
孟九皋拄著鐵尺現身,破舊的儒衫上沾著新鮮的血跡。老儒生看似醉醺醺地晃著酒壺,但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樓板的承重點上。
"孟......先生......"
薛冰蟾掙紮著想坐起。孟九皋卻按住她,從袖中抖出個油紙包。展開是七根銀針,每根都中空,針身上蝕刻著微型經文。
"《黃帝內經》的"九宮還魂針"。"他將銀針按九宮方位刺入薛冰蟾傷口周圍,"可惜缺了兩根......"
樓下傳來打鬥聲。陳硯秋扒著地板縫隙看去,隻見十幾個太學生手持戒尺,正與禁軍對峙。為首的青衫士子高聲背誦《論語》,每念一句就向前一步——是"寒林社"的人!
"聽著。"孟九皋突然抓住陳硯秋的手腕,"文脈雖斷,同文館餘孽未儘。王珪帶著"天地"二印逃往江南,他要重啟——"
一支弩箭穿透樓板,正中老儒生肩膀。李憲陰冷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逆犯孟九皋,慶曆七年科場案餘黨,還不伏誅!"
孟九皋大笑著一腳跺向地板。整層樓板突然傾斜,堆積如山的典籍轟然砸向樓梯口。在這混亂中,他拽起兩人衝向秘閣——那裡藏著司馬光編修《資治通鑒》時用的密室。
"記住九宮歌訣。"
密室裡,孟九皋用鐵尺在磚地上飛速劃出圖案。陳硯秋認出這是放大的算籌排列,但多了許多連線,如同星圖。
"一宮坎兮二宮坤......"老儒生邊畫邊吟,"三震四巽數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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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箭的破空聲再次襲來。這次箭矢釘在孟九皋背上,箭尾綴著的朱砂符紙無風自燃。老儒生渾然不覺,繼續在地上畫完最後一條線——整幅圖案突然立體起來,磚縫中滲出暗紅液體,自動填出人體經絡!
"五黃六白七赤位......"
第三支箭射穿孟九皋的喉嚨。鮮血噴在九宮圖上,那些紅線驟然發亮。陳硯秋撲過去想按住傷口,卻被老儒生一把推開。
"八白九紫......"孟九皋用儘最後的力氣,蘸血在陳硯秋眉心畫了個"癸"字,"......應天門......"
密室門被撞開的瞬間,薛冰蟾的銀針突然全部震顫起來。九宮算籌自動重組,地上的血線如活物般纏上禁軍的腳踝。李憲驚恐地看著自己帶來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倒下——他們的皮膚上浮現出與薛冰蟾相同的鉛灰色!
"活毒......"
太監頭子踉蹌後退。陳硯秋趁機背起薛冰蟾,從秘道翻出國子監圍牆。身後傳來藏書閣坍塌的巨響,衝天的火光中,他仿佛看見孟九皋的身影立於書山之上,手中鐵尺化作長劍。
懷中的薛冰蟾突然動了動。她鉛灰色的眸子映著火光,指尖在陳硯秋胸口輕點——還是九宮格,但這次指向的是南方。
"王珪......江南......"她咳出一口黑血,"找......活字......"
陳硯秋摸出那半截銅尺。在逃竄的顛簸中,尺身裂痕裡透出金光——是文雁遲用命換來的秘密,正在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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