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更鼓剛敲過三響，禮部後堂的鬆脂燈突然齊齊爆出燈花。
陳硯秋盯著案上那灘半凝固的蠟油——這是從沈墨白屍體腳踝鐵鏈上刮下的殘蠟，此刻正在青瓷碟裡緩慢蠕動。蠟液中浮出的細碎骨渣逐漸拚成黨項文字："屍蠟祭"三字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西夏書事》記載過這種痤祭。"
趙明燭的銀刀挑起一縷蠟絲。刀尖映出他異色瞳的雙重影像：左眼看見的是普通蜂蠟，右眼卻見蠟中裹著無數微型人形。當他將蠟絲靠近燭火，那些小人突然劇烈掙紮，發出細若蚊蚋的慘叫——正是曆代被黜落考生的聲線。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插入蠟液。精鋼指甲刮擦碟底發出的聲響，竟與鎖院夜焚毀考卷的聲音一模一樣。她從凝固的蠟層下鉗出半片青銅，上麵刻著完整的祭祀儀軌："......取知秘者，灌頂封七竅，以靈鷲香蠟裹之，可永錮其魂......"
"所以沈墨白被做成蠟俑。"墨娘子展開《洗冤錄》，指著"痤屍"條目下的插圖。畫中祭司正將熱蠟澆在綁縛的活人頭頂，與蠟封藏書閣裡沈墨白的跪姿完全吻合。更駭人的是插圖角落的西夏文批注，經趙明燭辨認意為"以文骨為祭，可改進士名錄"。
陳硯秋肋間的"鎖"字疤痕突然灼痛。他扯開衣襟時，發現疤痕正在滲出蠟液——與碟中的祭蠟成分完全相同。液體滴落在《科舉罪言錄》上，立刻腐蝕出嶺南地圖的輪廓，而鬼貢院的位置正泛著靈鷲香的藍光。
"看鐵鏈的斷口。"
薛冰蟾的機關鳥叼起那截從屍體取下的鐵鏈。鏈環內側的"禮部造"銘文旁，還刻著景佑四年的日期。當她用鳥喙撥動某個機關環，鏈條突然節節分解，每一節裡都滾出顆蠟丸——捏碎後全是不同年份被修改的《進士錄》殘頁。
趙明燭的琉璃鏡片映出蠟丸內層。在靈鷲香浸染過的夾紙中，顯出一幅血腥祭祀圖：韓琦身著祭服立於青銅渾天儀前，而崔諒等考官正將活人推入熔蠟池。畫角題著"依祖宗法"四個字，墨跡卻是用黜落者的血混合朱砂寫成。
"灰燼箱裡有東西。"
墨娘子突然撬開鐵鏈另一端連接的鐵箱。看似裝滿紙灰的容器底部，其實藏著層水銀。當水銀被舀出，露出底下三百六十片指甲——每片都刻著被黜落者的考引編號。最新添的那片指甲上，"秋字七十三號"幾個字還帶著血絲。
陳硯秋抓起一把指甲。它們突然在掌心自動排列，組成完整的渾天儀星圖。當"北極星"位置的指甲——正好是周硯奴的一一被觸動，灰燼箱突然發出齒輪轉動的聲響，暗格彈出一卷《蠟祭譜》。
譜中記載的秘術令人毛骨悚然："......取黜落者指甲燒灰，合靈鷲香為蠟，裹知情者頭麵，則其魂永世不得言秘......"附錄的名單上，沈墨白名字後麵標注著"慶曆三年秋，見韓公改榜"。
"所以他才被滅口。"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刺入地麵。從青磚縫裡挖出個蠟封的銅管，管內羊皮紙上記載著更驚人的內幕：每次科舉前，禮部都會秘密逮捕幾個知曉舞弊的胥吏，用他們的屍體製成"守榜蠟俑"。這些蠟俑被藏在各州貢院的密室裡，沈墨白隻是最新的一具。
墨娘子突然割破手腕。血滴在《蠟祭譜》上，立刻讓隱藏的文字顯現——記載著祭祀的核心秘密："蠟俑腳鏈連《進士錄》原本，鎖其魂則永保改榜無泄。"當她翻到末頁，附著張微型貢院圖紙，顯示所有蠟俑的擺放位置正好組成渾天儀形狀。
"阿兄......"
微弱呼喚從灰燼箱深處傳來。陳硯秋劈開最後一層夾板，發現裡麵蜷縮著個青銅鑄造的貢院模型——正是鬼貢院的微縮版。當他轉動模型的水牢部分，三百六十片指甲突然騰空而起，在空中組成血色的《黜落榜》，而榜首"秋字七十三號"正在融化，蠟液滴落處浮現出韓琦的私印。
趙明燭的異色瞳突然同時流血。左眼看見的現實世界中，蠟液正在地板蔓延；右眼所見的鬼域裡，無數蠟俑正在青銅貢院中跪拜。當他用銀針刺破自己的瞳孔，血珠射入鬼域，立刻點燃了最前排的蠟俑——火焰中浮現出三十六位考官的麵容，他們正在撕扯自己批閱的考卷。
"銅鑰匙！"
薛冰蟾突然指向燃燒的蠟俑群。火焰中心有把銅鑰匙正在成形，形製與宰相府密閣的鎖孔完全吻合。機關鳥俯衝而下，卻在觸及鑰匙的瞬間被蠟液包裹——凝固的蠟中清晰可見鳥類掙紮的形態，正是活人詩碑的翻版。
墨娘子猛地合上《蠟祭譜》。書頁相撞的刹那，所有蠟液突然沸騰。蒸汽中浮現出嶺南鬼貢院的實景：三百六十口鬆脂棺材整齊排列，每口棺材裡都躺著個戴青銅麵具的屍骸。當畫麵轉到水牢位置時，陳硯秋妹妹的鎏金耳璫突然發出刺目亮光。
"曼陀羅......"
她的聲音從沸騰的蠟中傳來。隨著這聲呼喚，鬼貢院地麵裂開，露出下麵生長的血色曼陀羅花叢。當畫麵聚焦到最大的那朵花時，花蕊裡赫然躺著《陰私錄》的金版——正是韓琦當年交給西夏使者的那本。
第一縷晨光射入窗欞時，所有蠟液瞬間凝固。地板上形成的蠟膜顯出一幅完整地圖：從汴京蠟封藏書閣到嶺南鬼貢院，沿途標注著三十六處秘密蠟俑存放點。而連接這些地點的紅線，正是用《進士錄》被修改處的字跡拚接而成。
陳硯秋拾起最後一片指甲。當他的血滴在上麵，指甲突然化作把刻刀，自動在青瓷碟底部刻出《鎖院賦》的終章："......朱衣魅影日，血榜現天時......"
刻完最後一筆，刻刀突然融化。蠟液滴落處，浮現出韓琦正在宰相府密閣修改《進士錄》的倒影——而他手中的朱筆，筆尖正滴著陳硯秋妹妹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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