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聲剛歇,陳硯秋踩著露水踏進大相國寺的藏經閣。昨夜暴雨衝垮了西牆,泛黃的經卷散落滿地,在青磚上印出模糊的水痕。他的靴尖撥開一部《金剛經》殘卷,底下露出半片靛藍絹布——正是父親臨終前緊攥的那塊。
藏經閣最裡間的鐵梨木櫃散發著奇特的腥氣。陳硯秋的銀簪插入鎖孔時,鎖芯竟滲出粘稠黑液,在簪尖凝成《證類本草》記載的"文骨膠"。第三層隔板後藏著個紫檀匣子,匣麵陰刻的北鬥七星紋路裡,嵌著七粒帶血的磁石——正對應七任榜眼斃命之地的方位。
"果然在這裡......"陳硯秋的指尖剛觸到匣蓋,肋間舊傷突然迸裂。靛藍血珠濺在七星紋上,磁石竟自動移位拚出遼國南京道的輪廓。匣內整齊碼著七冊手稿,封皮皆用《景佑星變錄》的殘頁包裹,每冊首頁都鈐著父親私刻的"守義鑒藏"朱印。
最上方的《鎖院夜錄》突然無風自動。陳硯秋按住發顫的紙頁,發現記載景佑四年科場案的段落被血漬浸透。透過晨光,可見紙漿裡嵌著黑絲——是當年涉案官員的頭發。他的磁石掃過紙麵,那些發絲突然扭結成《黜龍簿》缺失的章節:"凡行替劫術,需取同生辰者枕骨七錢,於春分夜釘入文昌閣地脈。"
第二冊《骨相考》的裝訂線裡纏著金絲。陳硯秋挑開線頭,帶出半片乾枯的人耳——耳垂穿著枚磁石耳璫,正是父親生前常戴的物件。書頁間夾著的梧桐葉上,針孔組成的文字記載著更駭人的內容:"七任榜眼皆庚申年鬼門開時生,取骨時需誦《文昌度厄經》。"葉脈間還粘著朱砂顆粒,拚出韓似道少年時的乳名。
窗外傳來烏鴉啼叫時,陳硯秋正翻到《祭器圖鑒》中的骨針插圖。那枚三棱針的紋路與王珩枕骨傷口完全吻合,圖注小字寫著:"遼國薩滿法器,專取文骨精華。"書頁邊緣的批注突然滲出血珠,在紙上漫出父親的字跡:"吾兒玉枕穴有青痣,此乃替劫印記。"
晨鐘撞響的刹那,第三冊《文怨錄》自動攤開。這根本不是普通紙張,而是用七名黜落舉子的皮膚鞣製,對著光能看到毛孔裡殘留的墨跡。陳硯秋的銀簪劃過"癲狂症狀"條目,紙麵突然浮現靛藍掌印——與王珩發病時拍在牆上的完全一致。掌紋間用磁粉寫著:"凡中榜眼咒者,必先見朱衣人索命。"
藏經閣深處突然傳來經卷翻動聲。陳硯秋閃到《大藏經》書架後,看見個穿深褐色袈裟的僧人正在偷換經匣——那人腕間的三環刺青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待腳步聲遠去,他竄到被翻動的經匣前,發現《仁王護國經》的函套裡藏著半頁燒焦的度牒——正是父親當年出家的憑證,背麵用血寫著:"金明池底有七星樁。"
"金明池......"陳硯秋的磁石突然飛向經櫃頂層。那裡堆著慶曆年間的《水陸儀軌》,書頁間夾著片泛綠的銅牌——正是端午競渡時係在龍舟底的厭勝物。銅牌背麵的契丹文咒語與《黜龍簿》記載的鎖文陣完全一致,邊緣還粘著幾根靛藍色纖維——與陳硯秋傷口滲出的液體同源。
午時的陽光斜射入窗,照亮了第四冊《星野對應說》。書中詳細記載著七任榜眼死亡時的星象,每頁星圖都釘著片人指甲。陳硯秋拔下最新那片指甲,背麵刻著微型《雷公式》——正是楚星河在欽天監常用的避災術。書末夾著的絹布上,畫著本屆進士們的星命圖,"文昌星"與"文曲星"之間連著七條血線,全部穿過陳硯秋的生辰八字。
第五冊《藥石考》散發著濃烈的龍涎香。記載"定魄散"的頁麵上,留著父親用銀簪刻的批注:"韓氏秘方添磁粉二錢,可引文氣北流。"書頁間夾著的藥方箋突然自燃,火焰呈靛藍色,灰燼裡裹著未燒儘的骨屑——正是王珩枕骨取出的那種。
陳硯秋的肋間舊傷突然劇痛。他扯開衣襟,發現靛藍傷痕延伸出七條細線,正對應《星野對應說》裡的血線走向。最長的線直指北方,線上串著七個光點——正是七任榜眼斃命時的年齡。
第六冊《齋醮儀注》的封底藏著暗格。陳硯秋的銀簪撬開夾層,裡麵滑出半截斷指——指尖沾著朱砂,指紋與吏部檔案上的畫押完全吻合。斷指握著的樺樹皮上,記載著景佑四年那場秘儀的真相:"七考官以朱筆點額,活取七舉子枕骨,骨粉混入狀元墨錠。"
暮鼓聲傳來時,最後一冊《骨卜遺音》自動翻開。這根本不是書,而是用七塊人頂骨製成的"骨簡",每片骨頭上刻著不同的咒語。陳硯秋的磁石貼近第三片骨頭,骨麵突然浮現父親臨終前的景象——老人正用銀簪在床板刻星圖,"文曲星"位置釘著陳硯秋的胎發。
"原來如此......"陳硯秋的銀簪突然刺入自己掌心。血滴在骨簡上,七塊骨頭同時泛出金光,在空中拚出完整的《文昌度厄經》。經文中段被血汙遮蓋的部分終於顯現:"凡行替劫,需父子同命。父取子骨,可鎮文脈逆流。"
藏經閣的梁上突然落下灰塵。陳硯秋抬頭看見橫梁陰刻著七道凹槽,每道槽裡都殘留著黑褐色物質——是混入磁粉的血跡。他的銀簪刮下些粉末,在經案上自動排成遼國文字:"春分夜,取第八具文骨。"
夜色完全籠罩寺院時,陳硯秋在《骨卜遺音》的夾層裡發現張魚卵紙。對著燭光可見紙上針孔組成的星圖,"文昌星"處標著韓似道的生辰,而"文曲星"位置釘著片帶血的指甲——正是陳硯秋去年剪下存在家廟的那片。
最後一縷月光消失前,藏經閣的地磚突然震動。陳硯秋掀開蒲團,露出塊刻著《滅度五煉生屍妙經》的青磚。磚縫裡滲出靛藍液體,凝成父親最後的警告:"吾兒速離汴京,韓氏已備好取骨金針。"
遠處傳來打更聲時,陳硯秋發現經櫃背麵刻著幅微型壁畫。七個穿朱衣的官員圍著一具棺材,棺中人的玉枕穴插著三棱針——針尾連著的金絲直通北方。壁畫角落題著《景佑星變錄》的殘句:"以骨鎖文,其禍三紀。"
五更的梆子聲再次響起,陳硯秋肋間的七條血線突然灼燒起來。他撕開《骨卜遺音》的封皮,裡麵掉出半塊龜甲——上麵刻著的不是卜辭,而是父親用銀簪刻的絕筆:"吾兒非榜眼,實為祭品。"
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