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衙役手中的鶴嘴鋤剛觸到青磚墓室,就迸出一串火星——這是《營造法式》記載的\"鐵骨墳\",用糯米漿混著磁石粉澆築而成。陳硯秋的斷簪在墓門前劇烈震顫,簪尖所指的封門石上,朱砂繪製的二十八宿星圖已褪成暗褐色,唯有\"文昌星\"位置殘留著新鮮的靛藍墨跡。
\"寅時三刻,啟墓驗骨。\"提刑官周肅的聲音混著秋雨,他手中捧的不是聖旨,而是塊鎏金銅版——上麵陰刻著七位狀元的諡號,每個名字都被朱砂劃去,改寫成流放者後裔的姓名。衙役們撬開封門石的刹那,墓道裡湧出股帶著鬆香味的陰風,風中裹著的不是腐氣,而是貢院特有的陳墨氣息。
薛冰蟾的銀刀橫在墓門前。刀刃剛觸及氣流,就結滿細密的霜花——這是《洗冤錄》記載的\"怨氣凝霜\"異象。她蹲身檢查墓磚縫隙,指尖刮下的不是泥土,而是混著丹砂的骨粉,顆粒在油燈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磁石鋪路。\"趙明燭的異色瞳孔在黑暗中微微發亮。他手中的渾天儀殘環突然吸附到墓道牆壁,青銅與磁石相觸處迸出幾點火星,照亮了甬道兩側的壁畫——穿各朝官服的\"陰考官\"正進行著某種儀式,他們圍著的石案上擺放著七具微縮棺材,棺麵刻著的年份與《黜龍簿》記載的科舉大案完全吻合。
墓室中央並列擺放著七具柏木棺槨。最新那具棺木上的金漆尚未剝落,棺頭貼著的黃麻紙寫著\"天禧三年狀元王珩\",但\"王\"字的橫筆明顯是後補的——與王珩屍體頸部最深的割傷走向一致。當衙役撬開棺釘時,棺縫中突然滲出靛藍色液體,在青磚地上畫出完整的江南貢院平麵圖。
\"驗骨。\"周肅戴上了特製的麂皮手套——這是宋代法醫驗屍的標準裝具。棺蓋掀開的瞬間,所有人都僵住了:王珩的遺骨穿著整齊的朱色官服,但右手位置空空如也,缺失的指骨處放著一方玉圭——圭麵上用針尖刻著《景佑黜落錄》的殘句:\"七殺代文,骨血歸北\"。
陳硯秋的斷簪突然飛向遺骸。簪尖刺入玉圭的刹那,棺內騰起帶著墨香的煙霧。煙霧中浮現出王珩臨終前的景象:他掙紮著從枕下取出玉圭,用指甲刻完最後一道筆畫後,將圭塞入自己缺失的指骨位置。而虛影中閃過的那隻遞刀的手,小指第二節明顯缺失——與韓似道的特征完全一致。
薛冰蟾用銀刀挑開官服前襟。遺骸的胸骨上刻著北鬥七星圖案,每顆星的位置都釘著根銀針——正是\"七殺針\"。當趙明燭的渾天儀殘環靠近時,銀針突然顫動,針尾綴著的黑色骨珠相互碰撞,發出編鐘般的清響。
\"看顱骨。\"周肅的聲音突然緊繃。王珩的天靈蓋上有處規則的圓形孔洞,洞緣光滑如鏡——這是活體取骨才有的特征。孔內塞著團魚鱗紙,展開後是半頁《星變應驗錄》,記載著天禧三年殿試當天的異常天象:\"彗星襲昴,文昌暗淡\"。
卯時的晨光透過墓道口射入。陳硯秋懷中的斷簪突然發燙,他掏出殘段時,發現裂口處露出絲銀光——是極細的磁石絲,正指向最陳舊的那具棺槨。衙役們撬開淳化三年的狀元棺時,棺木竟發出琴弦崩斷般的脆響。
棺內景象更令人毛骨悚然:遺骸全身骨骼泛著詭異的靛藍色,右手同樣缺失中指骨。但更駭人的是顱骨口腔內——塞著個鎏金銅匣的微縮模型,匣角缺了一角,與楚星河胃中發現的蠟丸封皮缺口完全吻合。
\"文星入骨。\"周肅用鑷子取出顱骨孔洞中的玉片。這枚拇指大的玉圭上刻著\"淳化三年鎖院\"六字,圭背的紋路拚合後,竟是汴京地下暗渠的局部圖。當玉圭接觸陳硯秋的斷簪時,兩者突然吸附在一起,簪尖在圭麵刻出個新鮮的\"癸\"字。
薛冰蟾突然割破手指。血滴在淳化狀元遺骨上,靛藍色的骨骼頓時滲出黑色液體。這些液體順著墓室地麵的磚縫流淌,最終彙成《河圖》中的\"天一生水\"格局。而格局中央,緩緩浮出枚銅鑰匙——匙柄形狀正是皇史宬地宮蛇鎖的銜尾蛇。
辰時的鐘聲從大相國寺傳來。當驗到第四具棺槨時,陳硯秋發現異常:這位鹹平年間的狀元遺骨右手完好,但左手中指骨缺失。棺內隨葬的不是玉圭,而是塊墨錠——錠側刻著\"七殺墨\"三字,墨香與陳硯秋每日服用的\"養神湯\"一模一樣。
\"骨相有異。\"趙明燭的異色瞳孔突然收縮。他用渾天儀殘環照射遺骨,發現骨骼內部布滿細密的裂紋——這是長期服用某種藥物導致的骨變。當殘環觸及墨錠時,墨塊突然裂開,露出裡麵裹著的半片指甲——與陳硯秋左手小指的指甲嚴絲合縫。
午時的暴雨擊打著墓頂。驗至第七具棺槨時,周肅突然示意眾人後退——這是最新下葬的景佑年間狀元,棺木縫隙處滲出新鮮的靛藍液體。當棺蓋掀開時,裡麵竟沒有遺骨,隻有件疊放整齊的朱衣,衣襟上彆著塊象牙牌:\"靖康元年春分啟用\"。
薛冰蟾的銀刀挑開朱衣。衣領夾層中藏著本《黜龍簿》殘頁,記載著某個未完成的儀式:\"收官之祭,當取七世黜落者子嗣玉枕骨\"。而殘頁背麵的血漬在陽光下顯現出指紋——與陳硯秋父親流放前畫押的指印完全吻合。
未時的陰風卷著紙灰在墓室盤旋。當眾人準備退出時,王珩的棺木突然發出\"哢嗒\"輕響。陳硯秋回頭望去,隻見那方玉圭從遺骨指間滑落,圭麵上新浮現一行針尖大的字跡:\"七殺未儘,榜眼代刑\"。
雨幕中,最後離開墓室的趙明燭突然駐足。他的渾天儀殘環吸附在墓門角落,照亮了一塊被刻意掩埋的磚石。磚下壓著片乾枯的唇皮,上麵的刺青文字尚可辨認:\"以子代父,其咒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