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夜雨將青苔浸得發亮。趙明燭立在漩渦轟鳴的礁石上,異色雙瞳倒映著水中若隱若現的銅雀紋路——那是周世安臨死前吐露的"興州榷場"方向。王舜臣腰間的弩箭已換成水靠,正用磁石探測江底鐵器的位置。
"大人,水底有東西。"王舜臣突然壓低聲音,"不是沉船...是座石砌的方台。"
趙明燭的玉筆在掌心轉了個弧。筆鋒劃過雨幕時,帶起的風竟將雨絲吹成西夏文字的形狀——與銀鞘密文如出一轍。他忽然想起陳硯秋在汴京說過的話:"磁砂遇水,必顯其形。"
江水突然翻湧起不自然的泡沫。王舜臣一個猛子紮下去,再浮出水麵時,手中攥著半截青銅鎖鏈——鏈環上密布著與銅雀硯相同的鳳凰紋。
"下麵有具鐵櫃..."王舜臣抹去臉上的水珠,"櫃門刻著《番漢合時掌中珠》的書名!"
寅時的漁家燈影裡,趙明燭用驗銀水衝洗青銅鎖鏈。鏽跡脫落的瞬間,鏈環內壁顯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文字,而是種古怪的星象圖。王舜臣將水靠攤在火堆旁烘烤,突然從夾層抖出片薄如蟬翼的金箔。
"貼在鐵櫃上的。"王舜臣的聲音發緊,"上麵全是西夏軍鎮名稱..."
金箔在火光中微微卷曲。趙明燭的異色瞳突然刺痛——那些軍鎮位置排列成的形狀,正是昨夜府學照壁浮現的地圖輪廓。更駭人的是每個地名旁都標注著漢字姓名,細看竟是慶曆以來川蜀進士的籍貫與科第。
"秦鳳路靜邊寨...標注著寶元二年進士張綸。"王舜臣的刀尖在某個名字上頓了頓,"這人現任永康軍判官。"
漁家小兒突然哭鬨起來。趙明燭轉頭望去,見孩子手中攥著的魚形麵點裂開了——腹中竟露出半張寫滿數字的油紙。老漁婦慌得跪地磕頭:"官爺恕罪!這是江神廟供的..."
油紙上的數字在火光中重組。趙明燭的玉筆蘸著雨水書寫,那些數字漸漸對應上《番漢合時掌中珠》的頁碼——譯出的文字令他指尖發冷:"甲申年七月初七,靜邊寨軍糧換科題"。
卯時的江神廟彌漫著陳年香火氣。趙明燭的靴尖碾過地上碎裂的陶甕,露出裡麵乾涸的墨漬——正是吐蕃鬆煙混著磁砂的特有靛藍色。神龕上的江神塑像已被挪開,底座刻著幅完整的茶馬道地圖。
"難怪要選這裡。"王舜臣用刀刮開壁畫上的煙炱,"廟後就是漕運暗渠。"
褪色的壁畫呈現驚人場景:西夏使者捧著銀鞘立在江邊,對麵宋官遞上的不是茶葉,而是成捆的試卷。題記用礬水寫著"歲貢三科,可得戰馬千匹"。
神案下突然傳來窸窣聲。趙明燭劍鋒所指處,鑽出個渾身濕透的孩童——正是府學廚房逃走的少年。孩子懷中緊抱的《硯譜》已浸透江水,此刻正滲出詭異的藍墨。
"教授們...用這個喂魚。"少年掰開書脊,露出中空的夾層,"魚長大了...肚子裡有字..."
夾層裡是張發脆的皮紙,繪著十二種銀鞘模具的剖視圖。每具模具的夾層結構旁,都標注著對應的科場年份——最早可追溯到景佑元年。
辰時的江畔官道上,兩騎快馬踏碎積水。趙明燭的袍袖灌滿山風,銅雀碎片在掌心發燙——那些模具圖紙的邊角處,全都有韓似道特有的"竹節式"批注。
永康軍城堞映入眼簾時,王舜臣突然勒馬:"大人,靜邊寨守將張綸...是末將舊部。"
軍衙前的拴馬石上凝著露水。趙明燭俯身觀察石麵細痕——深淺不一的凹槽組成幅微縮的賀蘭山地形圖,正是用箭簇反複刻畫所致。
"張判官!"王舜臣的吼聲震落簷上宿鳥。
應聲而出的官員麵色慘白,腰間魚袋竟是用西夏文刻著官職的銀牌。他看見趙明燭展開的金箔名錄時,突然慘笑著扯開官服——胸膛上靛藍色的刺青尚在滲血:"墨池會養士三十年...等的就是今日!"
一支鳴鏑從衙內射出,穿透張綸咽喉。趙明燭揮劍格開第二箭時,瞥見箭杆上刻著行小字:"甲申年七月初七,科題換糧"。
午時的軍械庫裡,趙明燭用磁石掃過成排的箭簇。當靠近西北角那箱鳴鏑時,磁石突然劇烈震顫——箭頭內竟填著磁砂與鬆煙墨的混合物。
"難怪要選永康軍。"王舜臣撬開箱底暗格,"這裡管著秦鳳路所有邊軍的..."
暗格中的冊子記載著駭人交易:西夏用戰馬換取"科題"的同時,還要求宋境官員在軍械上做標記。慶曆三年那頁記載著:"神臂弓三百張,弦槽刻《孟子》"天時"章句"。
院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趙明燭閃到窗邊,看見一隊士卒正往糧倉搬運陶甕——甕口密封的油布上,全都有墨池會的鳳凰紋印。
"不是糧。"王舜臣嗅了嗅空氣中的腥氣,"是他們在煉..."
爆炸聲打斷了他的話。糧倉方向騰起的煙霧裡,隱約可見靛藍色的火星排成西夏文字:"墨成"。
未時的混亂中,趙明燭在張綸書房發現了更驚人的證據。硯台下的密函記載:寶元二年,西夏曾在興州仿建成都府學,由被擄的宋人教授講解曆年科題。
"難怪要滴血驗卷。"王舜臣砸開書架的暗匣,"他們在找能通蕃漢的..."
匣中的《蕃漢官製對照表》印證了猜測——左側是宋朝科舉名次,右側對應西夏官職。在"一甲三名"旁朱批:"宜授中書令,掌文翰事"。
窗外飄來焦臭味。趙明燭推開窗,看見士卒們正焚燒陶甕殘片。飛舞的灰燼中,有張未燃儘的紙片貼上官衙匾額——是寶元二年鎖廳試的題目,背麵用血寫著"滴驗合格"。
暴雨忽至。趙明燭立在雨中,看水流衝刷過官衙照壁——與成都府學相同的位置,漸漸浮現出範仲淹當年巡查邊關的題詩。被石灰覆蓋的落款處,赫然是首藏頭詩:"墨池通虜"。
雷鳴炸響時,趙明燭的異色瞳映出屋脊上的青傘。傘麵這次不是"韓"字,而是完整的西夏文軍令:"七月七,焚題取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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