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霧氣裹著陳硯秋爬上岸邊,他十指死死摳進濕滑的淤泥,咳出的黑水中混著細碎的荷葉殘片。石碑上的血字被晨光照得刺目,父親的名字下那行未竟的小字邊緣,殘留著靛藍色的指印——與周稷牢房鐵枷上的粉末如出一轍。
河灘碎石間散落著幾枚藥丸。陳硯秋拾起一粒碾碎,曼陀羅籽的苦腥味立刻鑽入鼻腔,混著某種嶺南特有的辛辣——正是鬼貢院考生服用的"醒神丸"。藥丸蠟衣上凹凸的紋路在他指腹下逐漸清晰:那竟是微縮版的銀鞘模具圖,邊角處鈐著西夏軍器監的火焰紋印。
"郎君好眼力。"
沙啞的嗓音驚得陳硯秋猛然回頭。昨夜帶路的峒人老叟蹲在三步外的礁石上,正用骨刀削著截檳榔木。木屑落入河水的刹那,竟浮出油花狀的西夏文字。老人渾濁的左眼此刻泛著詭異的灰藍色,瞳孔裡映出陳硯秋懷中的荷葉殘片。
"這"鷹房散"原是用來熬鷹的。"老叟的骨刀突然指向陳硯秋眉心,"西夏人把它混在醒神丸裡,讓舉子們變成聽話的獵犬。"
刀尖挑走了一片粘在陳硯秋衣領上的荷葉。陽光穿透葉麵孔洞,在灘塗上投出模糊的貢院平麵圖。老叟的獨眼隨著光斑移動,突然發出夜梟般的笑聲:"墨池會的"滴血驗卷"算什麼?梁太後這招"以藥取士"才叫絕——"
他的骨刀劃破自己手腕,黑血滴在醒神丸殘渣上。混合物突然沸騰起來,騰起的煙霧中浮現出個西夏童子試的場景:考生們正將銀鞘熔液倒入硯台,寫出的答案竟與千裡外汴京會試的考題完全相同。
"茶馬司的銀鞘..."陳硯秋的指尖觸到煙霧,畫麵立刻切換成川蜀榷場——穿宋裝的商人正將藥丸塞給邊境孩童,"他們在用科舉題庫換..."
老叟突然捂住他的嘴。河對岸的蘆葦叢中傳來金屬碰撞聲,十二名戴青銅麵具的武士正涉水而來。他們腰間懸著的不是兵刃,而是科考專用的硯匣,匣縫中滲出靛藍色的液體,在河麵上拖出蛛網般的毒痕。
"吞下這個。"老叟塞來顆腥臭的蠟丸,"能暫時蒙蔽"墨犬"的嗅覺。"
陳硯秋咬破蠟丸,酸腐的汁液灼得喉頭劇痛。老叟拽著他潛入河底暗流,渾濁的水中漂浮著無數密封的竹筒。當武士的弩箭射入水中時,老叟用骨刀撬開最近的一個竹筒——裡麵蜷縮著發黃的試卷,朱批"不第"二字旁蓋著翡翠扳指印。
暗流將他們衝進一處溶洞。洞壁上的螢石排列成星圖,中央石筍上綁著個奄奄一息的書生。陳硯秋認出這是川蜀銀鞘案中失蹤的茶商之子陸鴻漸,他的太陽穴上插著兩根銀針,針尾連著浸透藥汁的絲線。
"他們在用活人試藥..."老叟割斷繩索,陸鴻漸的袖管滑落,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每個針眼周圍都刺著西夏文字,連起來竟是《春秋》題的破綱要領。
陸鴻漸突然睜眼,瞳孔擴散成詭異的青灰色:"貢院地底...藏著..."他的喉結滾動著擠出最後幾個字,"《璿璣錄》的...活字版..."
洞外傳來犬吠的回聲。老叟扒開陸鴻漸的衣襟,露出心口處用曼陀羅汁刺青的地圖——正是汴京貢院的地下甬道,某處標著滴血的銅雀圖案。陳硯秋的血液瞬間凍結:那個位置正對應著謄錄所的茅廁,當年父親經常抱怨那裡散發異香的排汙口。
"醒神丸的配方刻在活字版上。"老叟用骨刀刮下陸鴻漸傷口的血痂,抹在陳硯秋眼皮上,"現在你能看見藥毒了。"
睜開眼的瞬間,陳硯秋險些驚叫出聲——溶洞的每道石縫都滲出靛藍色霧氣,在空中凝成張牙舞爪的西夏文字。更駭人的是陸鴻漸呼出的氣息裡,飄浮著微縮的銀鞘模型,每個中空部分都裝著粒發光的藥丸。
追兵的腳步聲已到洞外。老叟突然將骨刀刺入自己咽喉,噴出的黑血在石壁上腐蝕出通道:"走...活字版在..."他的屍體倒下時,手指最後指向陸鴻漸心口地圖的銅雀標記。
陳硯秋拖著陸鴻漸鑽入新開的狹縫。濕熱的風迎麵撲來,帶著濃烈的藥草味——眼前是個巨大的地下作坊,百餘名藥童正在石臼旁研磨原料。他們腳踝都拴著銀鏈,鏈尾係在中央的青銅柱上。柱麵陰刻著完整的《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但每味藥材旁都添了西夏文標注的致命劑量。
"新試藥的來了!"
監工的吼聲讓陳硯秋縮回陰影。兩名武士拖來昏迷的考生,將其綁在刻滿《論語》的石板上。當藥師將醒神丸塞入考生口中後,那人立刻痙攣著背誦起西夏語的《孫子兵法》。陳硯秋的指甲摳進掌心——考生背的正是禮部嚴防泄露的殿試策論題。
青銅柱後閃過熟悉的身影。陳硯秋險些喊出聲——那是本該死在墨池的林氏!她正偽裝成藥工,將某種紫色粉末倒入研缽。當監工轉身時,她迅速用銀簪蘸取藥汁,在柱麵刻下個"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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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聲突然震蕩洞窟。陳硯秋趁機滾到青銅柱下,林氏的手卻如鐵鉗般掐住他咽喉:"韓似道在《璿璣錄》活字版上塗了劇毒!"她的聲音比鬼貢院時嘶啞十倍,袖口露出的皮膚布滿潰爛的西夏文字。
她將陳硯秋拽到柱後暗門。門內是間丈許見方的石室,四壁木架上擺滿活字銅模。中央的青玉案上,七塊翡翠活字拚成《春秋》"戎事以殺為禮"的破題句——但"戎"字已被替換成"祀"字,表麵泛著與周稷屍體相同的靛藍色。
"每屆科舉前..."林氏用銀簪輕觸活字,翡翠內部立刻浮現出血管般的紋路,"他們會根據西夏占星結果,調整活字上的藥量..."
暗門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林氏突然掀開地磚,露出個裝滿褐色液體的陶甕:"這才是真正的醒神丸原料。"陳硯秋俯身看去,甕中浸泡著數十顆人類心臟,每顆心上都刻著不同年份的科第名次。
"景佑三年..."林氏撈起一顆刻著"丁未科第七名"的心臟,"你父親謄錄過的每份試卷,都被這藥毒浸透。"
心臟在她掌中裂開,露出裡麵卷成團的紙條。陳硯秋展開一看,竟是父親當年記下的銀鞘案線索,末尾還畫著翡翠扳指的內圈構造圖。紙背用血寫著:"七月七,血榜現於《璿璣錄》活字之毒"。
追兵撞開暗門的刹那,林氏將陳硯秋推進活字架後的暗道。最後映入他眼簾的,是她撕開衣襟露出的胸膛——皮膚上刺著完整的汴京地下河道圖,墨池位置標著個滴血的銅雀,與陸鴻漸心口的地圖完全重合。
暗道出口竟是貢院外牆的排水口。陳硯秋爬出時,正聽見辰時的報曉鼓響徹汴京。懷中的心臟紙條突然變得滾燙,展開發現那些血字正在重組,最終凝成韓似道今晨遞交給官家的奏折摘要:
"乞以醒神丸賜國子監生,可振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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